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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记忆(三) ...

  •   我记挂上珺哥哥,应该是我刚到我爷爷身边那年。
      爷爷是个豁达又睿智的老人,他给与了我来姜家的第一份带着威严的温暖。但是他身体过于羸弱,羸弱到有一大段的日子,他住进了干休所。
      而我只能和保姆阿姨一起待在那栋厚重又威压感十足的老房子里。房子里常年点着松香,那沉闷又腐朽的味道渗透到了每个角落、每条地板缝里,实话说确实让我觉得窒息。
      单从职责上来考较,保姆阿姨算是个好阿姨,她遵照爷爷的指示,中规中矩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也正是因为太过中规中矩,反而让人觉得她是个没有灵魂的机器。
      我们在一起根本没法沟通,关键是她一嘴我一直听不懂的方言。非常奇怪,仿佛我就是激发她说方言的开关,等爷爷离开后,我和她独处时,她堪比天书般的语言成了我唯一可以试图沟通的渠道。
      莫名的,我觉得,她打心底是排斥我的,似乎我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大家子的宁静和她的固守。我开始以为是因为我跳脱的性格,我产生出来的任何声音,唯独对爷爷来说是难得的亲情,而对其他人则都是突兀的打搅。
      为了打破这难堪的局面,我尝试地尽量降低我的存在,如履薄冰地试图融入这种他们已经习惯了的沉闷。等我在磨练中终于有了心眼和算计,有足够的小主人的威严去对峙这份怎么也融合不了的排斥时,陪伴了我几年的保姆阿姨成了我的磨刀石。
      事实是,只是选了边站的阿姨,她也是心思单纯地只为她的忠心,她只是一道经常在柔软和坚硬间游离的、最微不足道的坎,我表面拥有了高门该有的温婉,暗地里却有了杀伐的手段。当然这一部分是后话。
      话题回到珺哥哥这边。在我势单力孤初初拙笨地将保姆阿姨当成我要逾越的第一道坎时,灰头黑脸之际,我遇见了一道光。对,没错,那位笑起来嘴角有着小满哥哥一样上翘弧线的男孩,那一天华华丽丽地跌进了我的生命里。
      其实珺哥哥不完全一样,他比小满哥哥更为肆意,那种张扬的、似乎一切魑魅魍魉都可以窜着鼻绳踩在脚下的活泛劲,是比我更善于隐忍的小满哥哥身上没有的,也正是那段晦暗的日子我缺乏却极其希望拥有的。
      当他因为垂涎爷爷家那颗蟠桃、翻过围墙仰儿八叉地跌落在我面前,之后逗弄着保姆阿姨拿着扫帚满院子追着他跑的时候,他制造出来的满院子回荡的尖利又爽朗的笑声,似乎立马刺破了我总也挣脱了的被束缚住的苍穹。阳光顺着裂缝潜入,荒芜之地终于有了生命的悸动。
      阿姨被气急了的一大段方言的咒骂中,慌不择路终于露出的几句我听得懂的言语,似乎焦灼的战局失了衡,僵持拉扯中有了他突然闯入的助力,我就此赢了那么关键的半个子。
      自此后,他作为我曾惧怕的城里生活的第一个“恩人”,住进了我的心里。这种第一面太过惊艳的出场,让珺哥哥有了神秘光环的加持,以至于我将他当成了完璧无瑕的神邸。遵从、仰慕、跟随,笃定就是我该养成的习惯。
      一物降一物,不能怪命运的不公,有人生来就讨喜,保姆阿姨一番脱了力的追逐,自此后竟然容忍下来他时不时的上门的骚扰。爷爷家的那颗我也觊觎却不敢造次的桃树上的果实,成了他的专属。
      他就如《西游记》里的那会儿还没带上金刚箍的猴哥那样,总是喜欢蹲在那我攀不上的杈杈上满嘴汁液地炫耀,见到我不老扎掩饰不住的渴望,又转身灵敏地摘过几个搁在他扎紧皮带的衣服里,然后笑眯眯地在袖子上擦擦递到我的手里。
      说实话,那长的挺水灵的桃,其实一点不甜,反倒是啃到最后有麻了嘴的涩味。但是正因为这种隽永的回味,和桃树下那双鬼马地等着我出丑的只对我一个人的凝望,却让我自此后再也没遇上过如此美味的桃子。尽管年复一年,那颗老桃树现在依然杵立在那里,只是稀稀疏疏地长叶,干巴巴地成了一道不止我一个人的念想。
      托珺哥哥的福气,我那打个屁都能回荡出声响的家,自此后有了凡间的烟火。他嘴巴太甜了,总能忽悠着保姆阿姨换着法子侍弄出各式各样的美食,也能拨乱反正用不羁的语言引诱着阿姨渐渐习惯用蹩脚的国语来接住他天马行空的笑话。
      有一段时间,我们那栋堪比牢笼一样的房子,特别招人待见,我不再试着逃离,阿姨也不再守着底线尽量躲避,我们难得意会到了难得的默契,最起码表面相安为生,都在自我舔舐地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珺哥哥天生就是感情的粘合剂,我艳羡并嫉妒着他这种特质,在自个穷尽力量也做不到的前提下,只有趋近并服从。他就是照进裂缝的一道光,而我是趋光又向阳的藤萝,蒙络摇缀的属性决定攀附就是本能。
      我的家人喜闻乐见我的变化,包括那位我鲜少提及的母亲。似乎是某种重生或者囫囵的回炉再造,等我再次回到我本应该待的地方,我已经能自如又亲昵地呼唤她一声母亲。她喜极而泣,一改往日的清冷,似乎也挣脱了某种桎梏,将我揽入了她的胸怀,回应着我的赤诚和热烈。
      结就这么解了,从此珺哥哥也成了我新家的座上宾,我的母亲,那位我们大院里有名的清冷美人,自此有了仙子落入凡间的笑意,每次珺哥哥来时,是我们小院笑声最多、最具烟火气到令人艳羡的时刻。
      我的懵懂与叛逆纠结的一大段成长历程里,烙上了因为珺哥哥才有的明媚记忆。他有意或者无意地缔造了无数次的桥,让我跨过了天堑,消解了隔阂,最终融入到了这个大家庭。我依赖得之不易的氛围,逐渐成为惰性,因势利导地并再次立下誓言,意欲将自己的终身不管不顾地捆绑在了他身上。
      我喜新厌旧地似乎渐渐忘却了那段更为久远的记忆,并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将那张代表着第一段誓言的明信片,埋葬在了我认定的小满哥哥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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