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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沈知闲是要杀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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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照黑衣人的交代朝监牢走去,抬步,一步步迈上台阶。
叩叩,叩叩叩。
沉闷的敲门声在武阳大街上传开,如陡然坠入湖水的碎石,将这方静谧无人的天地扰乱。
门内无人应答,虞清颜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停下的位置,黑衣人整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对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清颜提着食盒的手一颤,咬着唇又继续叩了两声,夜风拂来,将她身上遮着的帽兜掀开,些许碎发趁机逃了出来。
她伸手扯了扯斗篷,将碎发别到耳后,正欲抬手再敲,那座漆黑大门终于从内开了条缝。
一穿着官服带着官帽的中年男人露出半张脸来,那张脸肥胖臃肿,满是横肉,尤其鼻翼旁还长了一块钱币大的黑色痦子,浑身上下就差写上不好惹三个字。
见到虞清颜,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警惕着问:“来者何人?”
虞清颜被这道粗犷的嗓音惊了一跳,幸好一直谨记沈知闲的交代,立刻将令牌拿出来地给他看,那人看过令牌,又将虞清颜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下一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侧开身子,让出条位置。
虞清颜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握紧食盒,抬腿迈了进去。
门内又是另一番光景。她现在所待的地方仿佛是一间刑室,很空也很大,三面石墙崎岖不平,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长鞭铁烙刀戟枪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陈腐湿潮味。
她纵了纵鼻,身后的男人在门上挡下两条横木,穿过她径自向前走去。
虞清颜盯着那道膘肥膀圆的身躯,咽了口唾液,才走两步,便觉脚下黏腻,她低头去看,砖石地上渍着一片片厚重的褐色淤泥,像是苔藓,颜色又不大对,直到一个小兵端着一整套的刑具远远走来,木质托盘深红一片,不时有东西从上滴落,浸入脚下的石砖上。
她瞬间骇出了一身冷汗。
男人在前走得飞快,虞清颜小跑两步才追上,二人一前一后转过几间刑室,绕到一片更加阴冷的地牢中。
地牢的深处光线幽微,不时有从高处坠下的水滴声传来,虞清颜一间挨着一间逡巡着,直到走进最后一间,陆砚舟的身影才跃入眼帘。
相较于前几间牢房内关押着人的面目狰狞,陆砚舟并未受很大的苦楚,他神色倒还算正常,只是发冠衣衫凌乱不整,见到来人,他神色一凛,随即扯开嘴角笑了。
带路的男人显然是受过沈知闲的吩咐,对虞清颜道:“有什么话快说,多事之秋,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虞清颜点了点头,将帽兜摘下来,陆砚舟道:“没想到,虞姑娘竟是头一个来看我的,陆某心里还真是愧疚!”
“你是该愧疚,你利用我,也该尝尝被人利用的滋味。”虞清颜道。
陆砚舟挑眉:“虞姑娘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敢问今日,虞姑娘是代表谁来的这一趟?又想在陆某口中问出点什么?”
虞清颜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牢里的人:“你这么问,可见你还在为沈知闲担着?我不明白,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为他效力。”
陆砚舟微微一怔,自他被抓了后,就与沈知闲切断了联系,他不知道外头闹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沈知闲想杀人灭口。
就连今日虞清颜的出现,他还以为是沈知闲不便进来,特地要虞清颜进来跑一趟与他传话。他不认为沈让尘真有天大的能耐,抓了他私运火器还不算,还能肆意搜查皇子府,将虞清颜给带走。
以至刚看见虞清颜时,他很确信虞清颜是替二殿下来给他传递消息的。
可听虞清颜之话,仿佛并不如此。他不禁稍稍纵眉:“虞姑娘此话何意?”
虞清颜冷冷一笑:“你还真是蠢,你自己干出来的蠢事,竟还要来问我,你是真的想不到还是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
陆砚舟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崩裂,他极力平稳住呼吸,想要借此来掩饰他在这短短一日一夜间的各种胡乱猜想。
虞清颜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陆砚舟忽然拔高声音,是虞清颜从未见过的失礼,他质问道:“是沈让尘让你来的?为了什么,挑拨离间,还是想策反我为你所用?”
虞清颜心道此人当真没救了,她原本还想将沈知闲计划杀人灭口之事告诉他,好让他有个防备,没想到此人这般不领情,那她何必做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盘做工精巧的桂花糕,虞清颜将食盒里里外外检查一遍,也没找到她预想中的书信纸条之类的物件,不由疑惑,沈知闲费这么大力气让她进来寻陆砚舟,既不送信也不带话,就提一盘桂花糕,这是什么道理。
她将东西从地牢下方的缝隙中推过去,没好气道:“沈知闲让我送来的,他说你看过后,就明白了。”
陆砚舟目光垂下,那盘糕点十分精致,香气盈盈绕在鼻腔里,勾起他两年前的一抹回忆。
江南水患那年,沈知闲在陆砚舟的陪同下前去堤坝抗洪,不料堤坝塌陷,二人卷入其中,沿着河床一路冲到了空旷的河岸谷底。
好在福大命大,并未受伤,但因长久时间的漂浮导致体力透支,没办法沿着来路回去。恰天公不作美,飘起了瓢泼大雨,陆砚舟与沈知闲便被困在了山洞中。
陆砚舟清楚记得,当时沈知闲因落水淋雨起了高热,他身上没有药也没有水,只有怀里揣着的几块桂花糕。
那场雨持续了一日一夜,陆砚舟滴水未进,将所有的吃食都给了沈知闲,二人也是因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这个节骨眼上,沈知闲送来桂花糕,不正是提醒他,他会一直记着当日的情分,让陆砚舟放宽心吗?
思及此,陆砚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人在狭小的空间内,难免不会胡思乱想,这一日功夫,他不是没想过沈知闲会过河拆桥,弃陆家于不顾。
尤其是虞清颜来时,他秉着一副极其矛盾的心理,装作云淡风轻地模样语气说话,实则虞清颜的一字一句,都有被他暗暗推敲。
可如今,地上那盘松软诱人的桂花糕的出现,让他悬之又悬的心彻底放下。他道:“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二殿下,我会守口如瓶,也会一直相信他。”
虞清颜莫名其妙,她不知道陆砚舟的心里路程,也不晓得他们二人之间的往事,只是看到地上的桂花糕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耗子拉走了一块。
她刚想出声提醒,顺道让陆砚舟自求多福,就听到地牢来时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虞清颜立刻将斗篷重新戴好,警觉地盯着那边。
陆砚舟显然没心思去管桂花糕一事,他向前走了两步,也朝入口方向看去。
“三殿下,您没有令牌,可不能擅闯啊,这乃羁押罪犯重地,出了岔子,下官可担待不起啊!”
“本殿下奉命查案,李大人,你敢阻拦?”一道冷厉的嗓声渐行渐近,透过长廊摇曳着的灯火,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姿呈现在眼前。
沈让尘黑袍披身,腰间佩剑,大步流星而来。他的身后,稀稀拉拉地追着几个人,一着官服之人紧随其后,满脸惶恐地想要阻止。
及近,沈让尘放缓脚步,目光瞥到虞清颜时只停顿了片刻,仿佛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一样。虞清颜倒是意外地很,原本还发愁怎么从沈知闲手中逃走,这下好了,问题迎刃而解。
不等她说话,沈让尘凛声喊了一句蝉衣,蝉衣会意,出剑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将身后之人一并拦住。
沈让尘丝毫不管身后的喊叫,信步走来,盯着牢中之人:“好一句守口如瓶。陆公子怕是不知道,你选择一直相信的人,此刻却想要你的身家性命吧。”
陆砚舟对沈让尘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恨之入骨,若不是他,他又怎会有这晦气的牢狱之灾,当即回怼道:“三殿下,凡事都要讲求证据,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单靠你口中两句话,随随便便诬蔑于人,这不好吧?”
沈让尘垂眸扫了一眼,眼里止不住的嘲讽,“你想要证据?地上不就是证据吗?”
陆砚舟拧眉,低头看去,只见牢房内的墙角处,横尸了一只灰毛油皮耗子,耗子旁侧,躺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沈让尘道:“这个证据够吗?不够的话,我还有其他的!”
陆砚舟久久回不过神,那盘桂花糕以及那只灰毛耗子的尸体,毫不掩饰地提醒着他刚才的想法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他,更是最大的笑话。沈知闲是要杀他的,这个真相终于在被压抑了一整日之后倾巢而出,磅礴着将他吞噬、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