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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病中定策 ...

  •   永嘉六郡的新政如春风化雨,初见成效。燕然城的朝堂之上,关于皇后“干政”的非议,在铁一般的政绩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帝国的车轮,正沿着元祈与沈澜共同铺设的轨道,稳健前行。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午后,元祈与沈澜同在御书房批阅奏章。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澜正专注地看着一份关于在六郡推广新式纺车的奏报,秀气的眉微微蹙起,似乎在计算着所需的木材与铁料。

      忽然,她感到心口微微一悸,一股熟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窜起,瞬间掠过四肢百骸。这感觉轻微却清晰,像一条冬眠的毒蛇,在温暖的春日里忽然苏醒,吐出了冰冷的信子。是“冰髓”之毒!

      她执笔的右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笔尖的朱砂在纸笺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她迅速用左手按住微凉发颤的右手手腕,强行稳住,不动声色地将那点朱砂污迹用指腹抹去,仿佛只是不小心手滑。随即,她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小口啜饮,试图借那点暖意压□□内再度翻涌的冰寒。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一瞬苍白的脸色。

      坐在她对面的元祈,目光正从一份边境军报上抬起,恰好捕捉到她端杯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轻颤,以及她低头饮茶时,眉心那一闪而过的隐忍。

      他握着军报的手紧了紧,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心疼与担忧,但他并未立刻出声询问。他知道她的骄傲与坚韧,不愿在此时打断她,更不愿让她觉得自己是负累。

      他放下军报,语气如常,却将话题引向了更能分散她注意力的方向:“澜儿,你看这个。”他将那份来自西境边关的八百里加急推了过去。

      沈澜顺势放下茶盏,接过军报,迅速浏览起来。体内的寒意仍在细微地蔓延,如同蛛网般缠绕着经脉,但她强行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到那薄薄的纸页上。

      军报上的字句,让她刚刚因寒意而微蹙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西凉边境,一支北凛的巡防小队遭遇不明身份的骑兵突袭,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人重伤逃回,带回的消息是——对方装备精良,马术高超,行动如风,下手狠辣,不像是寻常马匪。

      几乎在同一时期,南靖那边也通过特殊渠道传来密信,几处与南靖前朝覆灭有所牵连的家族,竟在一夜之间被灭门,现场只留下用鲜血写就“血债血偿”四个狰狞大字。

      “西凉边境的袭击,与南靖境内的灭门惨案……”沈澜抬起眼,看向元祈,眸中之前的些许不适已被冷静的分析所取代,“时间如此接近,手法一个针对军队,一个针对……可能与影阁覆灭有关的知情人。”

      元祈颔首,走到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手指点在西凉与南靖的位置:“西凉王庭一直对我北凛崛起心存忌惮,边境摩擦从未真正停止。而影阁对南靖,恨意滔天。他们这是在南北同时动手,西凉牵制我的兵力,影阁残部则在南靖制造恐慌,扰乱李琰的后方。”

      他的分析冷静而精准:“他们两方合作,就是想让我们首尾难顾,疲于应付。看来,有人不愿见到北凛与南靖安稳发展。”

      “西凉与影阁,看似同盟,实则同床异梦。” 沈澜缓步走到他身侧,指尖轻点沙盘上的西凉与代表影阁的阴影,“关键在于,二者所求,截然不同。”她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更精准的词语,也像是在积蓄力量,对抗体内一阵强过一阵的寒意。“西凉王庭所虑,乃是我北凛新政之下,国力日盛,对其形成的‘生存空间’之压迫。他们挑起战端,是为争夺边境水草丰美之地,掌控商路要冲,本质是为巩固其国本,维持其在这片土地上的话语权。其心在‘实利’,在‘势域’。”

      她稍歇口气,继续道,语气渐冷:“而影阁之主慕容宸,其所求,是‘复国’。此为浸透骨血的世仇,是燃烧一切的执念。他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不在乎西凉的利益,他要的是南靖李氏江山倾覆,是旧日旗号重现天日。此念,无法妥协,无法疏导,唯有……彻底铲除。”

      暖阁内静得能听到炭火的噼啪声。沈清辞的分析,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敌人联盟最脆弱的连接点。

      “故此,我们的战略,不应是四面出击,而应是‘奇正相合,分而击之’。”她苍白的脸上因思维的专注而泛起一丝薄红,“陛下可亲率大军,陈兵西境,以堂堂正正之师,形成巨大威慑。不必急于求战,而是不断挤压其战略空间,同时遣使暗中接触西凉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部族首领,许以通商之利,分化其心。此为正兵,目的在于‘慑其胆,裂其盟’——以绝对实力震慑西凉,使其不敢妄动,并从内部瓦解其与影阁的联盟基础。”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将复杂的战略局势梳理得明明白白。元祈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知道,她的谋划远不止于此。

      “然则,仅凭正兵,或可退敌,却难绝后患。”沈澜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欲定乾坤,需出奇兵。”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西凉王都的微缩模型上,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支人数不必多,但务必精锐无比的小队,绕过所有明面上的防线,直插西凉腹地,潜入其王都。”

      她抬起眼眸,看向阿古拉,又缓缓扫过在场几位将领,一字一句道:“此小队,需完成三重使命。”

      “第一,锁定慕容宸,不惜代价,务求格杀。此为‘绝其根’。”

      “第二,”她顿了顿,目光与元祈担忧的眼神一触即分,依旧平静地说道,“寻找‘赤阳草’。根据最新线报,西凉王庭可能藏有一株。”

      “第三,搜集西凉王庭与影阁勾结的往来书信、密约等铁证。有此物在手,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谈判桌上,我们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三重任务,如同三把尖刀,直刺敌人心脏。刺杀、寻药、取证,每一项都艰险异常,却又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至于南靖,”沈清辞最后将视线投向舆图的南端,“需陛下修书李琰,陈明利害。请南靖军稳固边防,切断西凉可能的外援,并在其境内加大对影阁残余势力的清剿,使其无法与慕容宸遥相呼应。此乃三方协同,至关重要。”

      她说完,气息微促,靠在软枕上,轻轻合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然这一番殚精竭虑的推演,耗费了她大量心神。

      这“奇正之策”宏大而精密,将军事、政治、外交、谍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展现出顶级的战略谋划能力。

      元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与对沈清辞的疼惜,霍然起身。他走到沙盘前,身形挺拔如岳,带着帝王的决断。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响彻暖阁,“三军按皇后之策部署!朕将亲赴西境,倒要看看,西凉王的胆气,能否撑得住我北凛的铁骑!”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阿古拉等人:“奇兵小队,由阿古拉全权负责遴选与指挥。人选,务求忠诚、勇悍、机敏!所需一应特殊装备、情报支持,天工院、玄狼卫需倾力配合,不得有误!”

      “臣领旨!”阿古拉应道,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即刻以六百里加急,密信南靖李琰,呈上此‘奇正之策’概要。告诉他,盟约成败,在此一举,望他勿失朕望!”

      一道道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迅速传遍整个北凛权力中枢。战争的机器开始围绕着这精妙的战略蓝图高速运转。

      待众人领命而去,暖阁内只剩下元祈与沈清辞。他回到榻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今日先到此为止,你必须回去休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澜想说什么,却被元祈以眼神制止。他转头对内侍吩咐:“传朕口谕,召太医令即刻入宫,为皇后请脉。再令御膳房将温补的汤药送到凤寰宫。”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反驳,“告诉太医令,朕要他知道,稳住皇后凤体,与打赢西境之战,同等重要。”

      “元祈,我……”沈澜还想坚持。

      “澜儿,”元祈打断她,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有帝王的威严,更有丈夫不容置喙的关切,“你是北凛的执政者,是我的皇后,但你首先是你自己。若你倒了,这万里江山于我,还有何意义?对付敌人,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手段,不急于这一时。”

      沈澜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不佳,强行支撑反而可能误事。她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在宫人的搀扶下,她缓缓走向殿外。夕阳的余晖将她离去的背影拉长,显得有些单薄,但那脊背依旧挺直。

      元祈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才缓缓收回目光。他重新看向那张巨大的疆域图,眼神已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最锋利的北凛战刀。

      西凉、影阁……他们触碰了他的底线。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背冰凉的触感。个人安危与天下存亡,在这一刻,因她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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