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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金殿昭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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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内,晨光刺破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沈清辞指尖拂过那身毫无纹饰的月白深衣,衣料粗粝,摩擦着她冰冷的皮肤。铜镜模糊,映不出她眼底深埋的滔天巨浪,只映出一个苍白、决绝的轮廓。
她闭上眼,父亲沈毅临行前回望的那一眼,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那里面有期许,有不舍,更有未曾言明的、山岳般的重托。
“父亲,”她无声低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女儿今日,不止要讨还公道,更要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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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昨夜的硝烟虽已散去,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无形的紧张。王嵩及其核心党羽已被控制,跪在丹陛之下,但许多人脸上仍带着不甘与侥幸。
李琰高踞龙椅,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下方,最终落在殿门外那道缓缓走入的纤细身影上。
沈清辞步入大殿,素服胜雪,步履沉静,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她无视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直至御前,躬身,声音清冷破空:
“陛下,臣,沈清辞,请诛国贼!”
不待旨意,她霍然转身,直面王嵩,手中证物清单如一道檄文展开:
“王嵩!你勾结影阁,弑君谋逆,罪证在此!”
“西凉黑水油,与你京郊私库印记吻合!”
“刺客药粉,出自你府中暗格!”
“你与慕容宸密信往来,每一步弑君计划,皆在此处!”
她每念一条,便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死寂的大殿上。证据链环环相扣,逻辑森严,逼得王嵩脸色由青转白。
“胡说!”王嵩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困兽般嘶吼:“陛下!此乃沈清辞与影阁的苦肉计!她才是通敌叛国之人!她与北凛元祈勾结,与慕容宸暗通款曲!昨夜之事,正是她杀人灭口,栽赃老夫!”
这番反扑恶毒而激烈,瞬间在朝堂投下新的疑影。窃窃私语声起,一些目光再次游移。
李琰眉头紧锁,看向沈清辞,眸底深处是无人能察的波澜。
就在这质疑将沸未沸之际——
沈清辞笑了。
那笑声极轻,极冷,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踏碎了所有的虚伪与狡辩。
“王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河裂开,“你问我为何对你与影阁的勾当了如指掌?问我为何对你的手段如此熟悉?”
她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伸向发顶那根束发的木簪。动作很慢,却牵动着金殿上每一根神经。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木簪被抽离。
霎时间,万千青丝如墨色瀑布轰然垂落,柔光水色在她肩头倾泻,彻底模糊了性别界限,显露出那张清丽绝伦、却此刻布满寒霜的女子面容。
满殿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瞳孔骤然收缩。
户部尚书手中的玉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声刺耳。张蕴猛地捂住心口,连连后退。李琰搭在龙椅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毕露。
王嵩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死死盯着那张脸,一个被他刻意掩埋、午夜梦回时常惊惧的身影,与眼前之人完美重叠。
“因为——”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泣血的颤抖与刻骨的恨意,“我,就是当年被你构陷忠良、满门抄斩的沈毅之女,沈、澜!”
“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朝堂彻底炸开!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响起!
“沈毅将军的女儿?!”
“她是沈澜?!”
“这怎么可能?!”
沈澜无视这滔天的声浪,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半枚虎符,高高举起!虎符在透过窗棂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沉重的幽光,上面的暗沉色泽,仿佛是沈家冤屈凝固的血!
“此乃我沈家家传信物!王嵩,你可还认得?!”
话音未落,殿外一名内侍疾步而入,手中托盘高举,上面呈着泛黄的信函和账册!
沈澜一把抓过信函,当众猛地展开!
“看清楚了!老贼!”沈澜的声音尖锐起来,她苍白的脸上尽是决绝的恨意,“这是你构陷忠良、铲除异己、通敌叛国的证据!是你这国贼!害我父含冤莫白!害我沈家血脉几乎断绝!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身份的秘密,沈家的血泪,在这一刻,以最惨烈、最直白的方式,彻底炸开在这金殿之上!所有的阴谋,所有的伪装,在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灰飞烟灭!
王嵩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他用手死死撑住地面,指关节捏得发白,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倒下。那最初的震惊与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不甘、嘲弄与一丝诡异平静的神情。
他抬起头,不再看沈澜,而是望向御座上的李琰,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低沉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呵呵……哈哈哈……沈毅的女儿……好,好一个沈毅的女儿!”他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猛地钉回沈澜身上,那眼神如同淬毒的秃。“成王败寇……古今皆然。”
他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所有的指控。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王嵩不再嘶吼,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环视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看着那些或恐惧、或憎恶、或幸灾乐祸的面孔,最终,那洞察世事的阴冷目光再次落回沈澜和李琰身上。
“沈澜,你以为你赢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诮的弧度,“你为你父亲报了仇,肃清了‘国贼’……然后呢?你以为扳倒我王嵩,这朝堂就干净了?这龙椅之下,就再无阴影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般清晰地说道:
“你错了。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下一个‘王嵩’……铺路而已。”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所有胜利的喜悦,揭示出权力轮回的残酷本质。
沈澜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她迎视着王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李琰的眉头深深蹙起,龙袍下的手掌握成了拳。
王嵩看着他们的反应,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他不再多言,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已随着那句预言耗尽。他放弃了支撑,任由侍卫将他架起,拖向殿外。
在即将离开大殿的那一刻,他最后回头,看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一眼,眼中再无波澜,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无。
朝堂之上,从极度的喧哗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惨烈真相以及王嵩最后那番话震慑得失去了语言。
李琰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他的身影在御座前显得无比高大,也无比孤寂。他的目光掠过烂泥般的王嵩,扫过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清流,最终,深深烙在那个青丝垂落、泪痕未干、却傲骨铮铮的沈澜身上。
他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终极审判,如同洪钟,响彻大殿,也响彻整个南靖的历史:
“罪臣王嵩,构陷忠良,祸国篡逆,罪证确凿,天地不容!”
“着:革除一切职爵,押入天牢,三日後凌迟处死,夷三族!其党羽,严惩不贷!”
“为前镇北大将军沈毅,昭雪沉冤,追封忠勇公,以国礼重葬!其女沈澜,忍辱负重,忠烈无双,赐……”
他的声音在这里微微一顿,看着殿下那个仿佛燃尽了所有力气的女子,最终化为一缕复杂的叹息。
“沈澜,”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你的冤屈,朕,替你平了。你的父亲,可以瞑目了。”
沈澜站在那里,听着仇人的最终判决,听着父亲的昭雪追封。大仇得报,夙愿已了。支撑她多年的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她身形一晃,直直地,朝着御座的方向,跪拜下去。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一响。
“臣女沈澜,谢陛下……”声音轻若呢喃,带着耗尽一切的虚脱,和一丝尘埃落定的空茫。
李琰看着她伏地的身影,青丝如墨,铺陈在金砖之上,与素白的深衣形成刺目的对比。他除去了心腹大患,平反了惊天冤案,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一片无尽的、纷乱的虚无。
仇报了,冤雪了。
这只浴火重生、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凤凰,下一刻,将飞向何方?
“平身吧。”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与挽留,“你……该回家了。”
金殿之外,天光炽盛,撕裂了所有阴霾,煌煌然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