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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雨欲来 ...

  •   北凛帝都,柔妃所居的玉宸宫。

      殿内暖香氤氲,驱散着秋夜的寒气,却驱不散人心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这御医院特调的安神香,价值千金,往日里总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可今夜,这香气只让她觉得胸闷气短,仿佛每一口呼吸都黏稠沉重,带着越来越浓的不祥预感。

      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之后,柔妃正端坐于菱花镜前。镜面光洁,映出一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精致面容,可那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与惊疑。

      殿内极静,只有金玉钗环碰撞的细微清响,以及炭盆中银骨炭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这寂静非是安宁,反倒像一张不断收紧的无形之网,将恐慌紧紧缠绕在心头。

      玉宸宫的总管太监王德顺,几乎是踮着脚尖进来的,肥胖的身体努力缩成一团,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更怕引来主子的雷霆之怒。他在珠帘外停下,躬着身子,额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大气不敢出。

      柔妃并未回头,透过镜子的反射,她清晰地瞥见了他那一脸欲言又止、近乎绝望的惶恐。心中那点从傍晚接到那份关于黑石河谷的密报时便盘旋不散的不祥预感,骤然放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挥退了正在为她篦头的宫女,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令人心慌:“说。”

      王德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上冰凉刺骨的金砖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奴才……奴才无能!孙嬷嬷和她侄儿孙德福,像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王都内外,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所有可能接触的人,奴才都带人暗查过了,没有……没有半点踪迹!就像是……像是被什么人凭空抹去了一般!”

      柔妃执着玉梳的手顿住了,象牙梳齿陷进她浓密的发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沉默着,镜中的脸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的玉石面具,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沉默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令人窒息,压得王德顺几乎要瘫软在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她宫外的宅子呢?常去的铺子呢?还有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儿常去的赌坊,都查仔细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孙嬷嬷卷款私逃。

      “回娘娘,都查了!”王德顺的声音带着哭腔,“宅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早有准备。铺子里的伙计只说前几日孙嬷嬷去过一次,取了积存的份例银子,旁的什么也没说。赌坊那边……孙德福前几日确实欠了一大笔债,可就在前天,有人替他还清了,赌坊的人也说不清是谁,只道是个生面孔,丢下银子就走了……”

      “替他还了债?”柔妃猛地转过身,玉梳“啪”的一声磕在妆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美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一种混合了惊怒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还是说……有人替她出了这笔钱,买通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条毒蛇,骤然噬咬了柔妃的心脏。孙嬷嬷,跟了她十几年,从她在母家做姑娘时就伺候在侧,知晓她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包括她入宫前的那些事,包括她与烈郡王元烈那段隐秘的过往,甚至可能……包括元禄的身世!这样一个心腹,怎么会叛?怎么可能叛?

      除非,对方给出的价码,高到她无法拒绝,或者,掌握的把柄,致命到她不得不逃!

      一个更可怕的联想窜入脑海——几乎在同一时间,黑石河谷“通源”钱庄传来消息,库中几封至关重要的旧信还有机密账册失窃了!那些可是关乎她母家早年与南靖王嵩的交易细节,甚至可能包括禄儿与影阁的往来凭证!

      孙嬷嬷的叛逃,黑石河谷的失窃……这两件事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交缠着勒紧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绝不是巧合!

      “是谁……究竟是谁……”她喃喃自语,眼神变得空洞而恐惧。是朝中那些一直视她与禄儿为眼中钉的老臣?是烈郡王旧部那边出了她不知道的岔子,引来了调查?还是……还是那个她最不愿意想到、本以为早已化作飞灰的人——元祈!

      若真是元祈……他不但没死,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了北凛,并且一出手就如此精准狠辣,直指她最脆弱、最见不得光的命门!这个想法让她通体生寒,如坠冰窟。

      “母妃!”

      一声略显急促的呼唤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气氛。

      二皇子元禄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着墨色绣金蟠龙常服,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以及一丝被权力迅速滋养出来的骄横与戾气。

      他见殿内情形诡异,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王德顺,眉头立刻不悦地拧了起来。

      “都滚出去!”他不耐烦地挥退左右侍从,连王德顺也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踉跄退下。

      待到殿内只剩母子二人,元禄才走到柔妃身边,看着母亲苍白失色的脸,低声道:“母妃,可是为了孙嬷嬷那背主老货动气?一个知道些内情的奴婢罢了,也值得您如此忧心?就算她跑了,空口白牙,没有实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柔妃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但声音里仍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她这一走,非同小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关乎我们性命、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更何况,黑石河谷那边,我们的信和账册,失窃了!”

      元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那些信和账册……都不重要!只要我们稳住朝堂,大权在握,到时父皇也不得不信任我们!儿臣这就下令,全国海捕,定将这老狗抓回来千刀万剐!” 他对于孙嬷嬷的威胁,依旧有些轻视。

      “信任?海捕?”柔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抹冰冷而苦涩的弧度,“禄儿,你还不明白吗?孙嬷嬷叛逃,黑石河谷失窃,这绝非孤立之事!这背后有一只我们看不见的手,在精准地撬动我们的根基!我怀疑元祈……恐怕还活着!只有他,才会对我们如此了解,出手如此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如果他没死,并且拿到了那些信……”

      元祈的名字,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元禄心头。他脸上的张狂与戾气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忌惮、被挑衅的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元祈?!他……他不是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南靖那边,不是也确认……”

      “南靖的消息?”柔妃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清醒,“我们安插在南靖的眼线,这一个月可曾传回过关于元祈尸身的确切消息?没有!一切‘已死’的结论,都是基于混乱和那场大火后的残骸推测!如果他金蝉脱壳,假死埋名,暗中潜回北凛,收集我们的罪证,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若回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母子!他恨我,更恨你占了他的位置!”

      她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那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攫住了她,让她手脚冰凉。

      元禄被母亲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点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瞬间浇灭了他因权力而膨胀的热血。

      他深知自己这位兄长的能耐,沙场淬炼出的坚韧,朝堂历练出的智慧,若元祈真的没死,并且手握证据,那对他而言,无疑是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他觊觎已久的皇位,乃至他们母子的性命,都将岌岌可危!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破釜沉舟的狠绝。他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母妃,既然如此,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元禄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中燃烧着权欲与生存交织的疯狂火焰,“我们必须赶在他发难之前,掌握绝对的力量!让任何人都无法动摇我们!只要儿臣登上那个位置,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届时,就算元祈没死,就算他拿着证据现身,木已成舟,朝堂上下、京畿防务皆是我们的人,他也不过是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柔妃看向儿子,母子连心,瞬间明白了彼此眼中那孤注一掷的决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抢在元祈将证据公之于众、或者借此发动之前,彻底掌控局面。

      她望着窗外阴沉压抑、仿佛要塌下来的天空,声音低得如同鬼魅耳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陛下近来服用‘仙丹’后,精神似乎愈发不济了,连批阅奏章都常常力不从心……看来,是紫阳观主的丹药,还不够‘对症’。他需要更‘精心’地照料,才能早日‘功德圆满’,飞升仙界。” 她的话语中,已毫不掩饰那催命的暗示。

      元禄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头,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儿臣明白!儿臣会让紫阳观主根据父皇的‘龙体状况’,好好‘斟酌’药方,确保万无一失。唯有父皇‘龙御归天’,儿臣名正言顺登基,才是万全之策!”

      “至于元祈……”元禄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狞笑,“儿臣会立刻下令,以搜捕‘私自潜逃、窃取宫财的奴婢’以及‘可疑的南靖细作’为名,在王都乃至全国范围内进行严密搜查!城门加派三重守卫,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凡是形迹可疑、身份不明者,宁抓错,不放过!就算把北凛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揪出来,以绝后患!”

      柔妃缓缓转过身,窗外的冷风拂动她未簪钗环的青丝,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雍容与华贵,只是那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冰冷与决绝,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去吧。记住,成王败寇,在此一举。动作不仅要快,更要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那个位置,注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儿臣遵命!”

      元禄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志在必得、遇神杀神的肃杀之气。

      殿门开合,带起一阵冷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殿门开合,带起一阵冷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柔妃独自立于空旷华丽的殿中,身影在巨大的宫殿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而孤寂。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殿的朱漆飞檐,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穿过重重宫墙,卷起枯枝上的最后几片残叶,狠狠摔打在冰冷的琉璃瓦上。

      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寒意中,一个深埋心底、几乎要被权谋与岁月磨平的名字,带着无尽的复杂心绪,悄然浮上心头。

      阿烈……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眼前仿佛掠过那个曾与她纵马边境、眉宇飞扬的烈性男子。

      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的……对吗?

      这无声的问询,没有答案,唯有风啸更疾,云色更沉。那片刻的恍惚与柔软迅速被现实的冰冷吞噬。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席卷北凛权力之巅的夺命风暴,已然无可避免。而她,必须在这致命的风暴中,为自己和儿子,搏出一条通往至高无上的生路,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白骨累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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