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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纸扎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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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一个三百年没能啃下来的心腹大患,魔鼎诚意满满,大开鼎口,允许一众被拦在鼎外的登阶者兵不血刃地穿过。
帮助魔鼎解决诳语灵的归笙本人更是待遇尊贵,险些直接被魔鼎发射到下一尊魔鼎跟前,被归笙紧急制止:“多谢!但不必了!我还有同伴!”
于是魔鼎退而求其次,将归笙送到了三人跟前。
从天而降的那种。
归笙:“……”
甫一落地,她便被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地扶住:“你怎么样?”
归笙也一左一右地笑了两下,笑容中满是对他们没有对她从天而降这件事发表意见的感激。
她把烛烬和音澄的手分别托回去,各自安抚地拍了拍:“没受伤,就是稍微有点累了……不过,已经完美解决了,咱们继续走吧。”
“怎么样音澄,”归笙有凭有据地自卖自夸,“拉我组队不亏吧。”
音澄愣了愣,眉目微缓,道:“不亏。”
归笙震惊地看着她。
没看错,音澄笑了。
那笑意虽浅淡,却真切。
归笙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之前许多次,她留意到音澄明明是想笑了,却又克制地压平了嘴角。
就好像再寻常不过的笑上一笑,对她来说,也是件需要深思熟虑、斟酌后果的事情。
归笙还深深好奇过:是怎样的宗门,又是怎样的师长,才会把弟子教导成这样?
“诸位,恕我冒昧地打断一下……”
站在一旁的池凛忽然开口:“可以先继续赶路么?我真是不想在这个热得要死的地方多待一刻了。”
那对点漆似的眼眸瞥来,有意无意地虚点归笙:“想要看人笑,走在路上也是可以看的,她不乐意再笑的话,我可以代劳。”
归笙:“……好的,走吧。”
她瞄了眼立刻掠出去老远的池凛。
不知为何,他貌似确实是他们四个中最怕热的那一个。
分明无时无刻不有阴冷的髓华绕身,但方才在诳语灵的魔鼎中,池凛仍时不时流露出要热化了的烦躁。
他是怕热的体质吗?
就跟她没有髓华,所以格外怕冷一样?
就这么想着想着,走着走着,四人来到了一处断崖前。
断崖宽约数百丈,且下方深不见底,一时拦住了不少登阶者前行。
和这部分登阶者一样,归笙也面露愁容。
音澄可以御剑,烛烬可以化回原形飞过去,池凛……
一线猩红自身侧弋出。
一道血线绞成的索道连通断崖两端,池凛施施然踏了上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问归笙:“要一起吗?”
归笙惊恐地看着那根同她手指一般粗细的索道:“谢谢,不过还是算了。”
收回视线,归笙想了想,要不委屈下六爻,帮她化成白雀飞过去吧?
然而六爻刚刚大动干戈一场,魔鼎给它的馈赠远超它寻常能承受的灵髓浓度,这会儿正在归笙的元魂里戒断地躺尸,任凭归笙和其他八个如何叫喊都不醒。
归笙无法,正准备抡起锤子砸醒核桃时,背后的衣料倏然一紧,随后身体一轻,四肢腾空,眼前天旋地转。
再回过神来时,她整个人已陷入一丛毛茸茸、软绵绵、热乎乎的事物里。
这美妙的触感……是……
玄色的羽翼在两侧展开,归笙如梦初醒,激动地“啊”了一声。
她又到玄婴兽的背上来了!
第一次由于太过惊讶,惊讶于烛烬居然肯载她,她都没好好享受一番。
所以这第二次,归笙当即不再耽搁,一个翻身转躺为趴,将脸深深埋进玄婴兽的毛发里,狠狠吸了个爽。
这种柔软!
归笙餍足地眯起眼睛,享受着魂飞天外的幸福。
甚至幸福到有些得意忘形,情不自禁打了几个滚,结果一不小心滚过了头,差点从烛烬的背上栽下去。
好在烛烬眼疾手快,羽翼一收,轻巧地将她拨了回去。
他无奈道:“不要乱动。”
若是刚来北原那一阵听到烛烬这般告诫,归笙或许会不情不愿地乖乖不动了。
然而时至今日,归笙发现烛烬不仅对她的容忍程度显著拔高,还三番两次主动将她叼到自己的背上,载她飞过不方便的地界。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他此刻状似严厉,归笙不仅不偃旗息鼓,反而心痒难耐,被激出一股想要使坏的心思来——
这不是她救下来的玄婴兽嘛,给她乱动几下怎么了!
归笙虎视眈眈地盯住玄婴兽的脖颈。
嗯,目测可以用两条手臂环住,抱在怀里吸。
想想就幸福得要死了。
归笙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找准方位,一把抱住了大猫的脖子,并厚颜无耻地将脸贴了上去,十分挑衅地蹭了蹭。
烛烬:“……”
归笙等啊等,越等嘴角翘得越嚣张。
看吧,果然没把她甩下去。
归笙心安理得地赖着不动了。
使坏成功,身心得到满足,先前一路积压的疲惫汹涌袭来,归笙的上下眼皮没一会儿便打起了架。
反正路途还长,烛烬总不至于过了崖就将她甩下去。
归笙就这样抱着玄婴兽的脖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依旧抱着一根脖子。
只不过,是人的脖子。
归笙望着近在咫尺的红缨耳珰,一时没回过神。
“……”
耳珰的主人蓦地侧眸。
那副过于明艳妖异的眉眼,就这样猝不及防撞入归笙的眼中,撞得她眼冒星花,晕头转向,一个没坐稳,向后翻倒。
扣在归笙腰间的手微微一紧,将她稳稳按回原处。
烛烬:“醒了?”
归笙惊魂未定地点了下头。
烛烬:“还要继续睡么?”
归笙疯狂摇头:“不不不,放我下去吧……”
烛烬依言俯身,归笙忙不迭从他的臂弯里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同行的众多登阶者逐渐放缓脚步。
归笙抬头,望见十丈远外,一尊堆满积雪的魔鼎寂静矗立。
她醒得还真是时候。
根据通过前几座魔鼎的经验,一般到了这种距离,魔使便会出声讲述考验的要求了。
然而此时此刻,任凭一众妖魔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大声呼喊,甚至耐心告罄对着这第五座魔鼎一顿哐哐猛砸,后者也始终紧闭鼎口,毫无动静。
像极了主人无意待客,便假装不在家,将一众无礼的客人拒之门外。
想想也合理,依据井下童所言,同意将打打杀杀换作考验的也不过四五个魔使而已,余下的大概要么是没同意,要么是根本没参与协商。
这第五名魔使,应当就是余下的其中之一。
归笙眼巴巴地望向音澄。
音澄对上她小狗似的目光:“……”
音澄握拳抵到唇边,轻咳了一声,眼底隐有笑意。
她道:“九幽魔使中有一名怪胎,常年隐姓埋名,低调行事,从不主动惹是生非,只在过往登阶者来到魔鼎前才露面杀人,其他的时候近乎销声匿迹,也正因此,有关它的一切皆是谜。”
“历来能通过这一魔鼎的登阶者,都是趁它杀人时侥幸跑进鼎中,又趁其不注意跑出魔鼎的……想来正是这位魔使了。”
这么神秘的么?
归笙苦恼地追问:“可它现在不仅不露面,连门都不开,我们怎么进去?”
边问边捋起袖子:“硬打进去吗?”
一众砸门不开的妖魔鬼怪亦是蠢蠢欲动。
然而这一回,音澄没有直接作答。
她看向了池凛。
池凛挑眉,意味不明地道:“你确定是这一个?”
音澄淡声道:“信不信由你。”
池凛摇了摇头:“态度真差。”
他上前几步,似乎也并未施以巧技,却莫名就从一众挤挤攘攘的魑魅魍魉间轻松穿过,一眨眼的功夫,便顺利身至魔鼎的入口处。
见此情形,归笙眉头一皱。
这场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不待深想,她便被池凛的下一步动作吸走了注意。
只见其苍白的手指慵懒拨转,将丝丝缕缕的血线翻花结印。
印成之后,他将手掌覆上魔鼎。
刹那间,猩红的光芒大作。
原本严防死守的封鼎结界犹如小巫见大巫,登时狼狈溃散。
魔鼎訇然中开。
一众妖魔鬼怪撞开池凛,迫不及待地涌入鼎口,争先恐后的厮打咒骂不绝于耳。
池凛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抱起手臂退到一边,旁观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眼里浮起淡淡的讥诮。
他懒洋洋一偏头,用一根手指将走过来的归笙怼远:“不要心急。”
归笙捂住额头倒退几步,嘴上“好的好的”,额上的皮肤却不自觉发紧。
她还以为被一根冰锥扎了……
这人的体温,低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归笙才要向池凛请教为何不能进去的缘由,就见那根冰锥……哦不手指,竖到了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归笙乖乖闭嘴,转而用眼神表达疑惑。
池凛眼风觑着鼎口,轻声道:“你听。”
他眉目舒展,眼眸弯弯,仿佛即将听到一曲华美仙乐。
然而下一瞬,一迭声凄厉的惨叫,伴随一丛又一丛的血花,从魔鼎的缝隙中爆出。
归笙大惊,正欲闪身避开,却被人先一步提住后领,拎到了一边。
她一抬头,看见烛烬神色淡淡,放出青焰燎去他自己身上被溅到的血迹。
心知这魔兽爱洁,归笙不禁多有愧疚:“多谢。”
烛烬:“不必。”
音澄也走过来,给几人都施了道清洁术:“这名魔使既然胆小,就一定会在封鼎结界后补一道截杀阵法。”
池凛侧耳听着鼎中逐渐平息的声响,判断道:“但她修为有限,方才进去的那一大批,已经足够填平这道堵在门口的杀阵了。”
鼎口外,众多慢了一步的登阶者听到鼎中的动静,又听到这几个人的交谈,不禁一阵后怕,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又等了片刻,池凛才道:“好了,这下可以走了。”
无人动弹。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紧了他,如同无声的催促。
池凛嗤笑:“行,我打头阵。”
他转身便踏入鼎中,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鼎外众魔等了又等,等到这四人进去半炷香后,鼎中仍无异动,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一股脑挤入鼎中。
然而。
“啊——!”
黑暗中,一束束锋锐如刃的血线将他们穿身而过,又铺天盖地地罩下,将惨叫声吞没。
另一边,四人已在幽邃的暗道中走出一段距离。
归笙脚步一顿,回头,有些困惑地道:“是我的错觉吗……好像又听到了惨叫?”
音澄抬眼,看向前面那道墨色的身影。
被看的池凛头也不回,语气轻快地道:“让我打头阵给他们开路,他们也得有那个命享受呀。”
“……”
又走了一阵,池凛转头,对三人道:“前面还有最后一道阻截阵,不过只是用来把我们打散的,我就懒得解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飘远:“进去后,你们就随便逛逛玩玩,或者找个地方坐着等吧……”
“解决纸扎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原来这位魔使叫纸扎姥。
池凛话音消弭的瞬间,一束微光涌入归笙的视野,周围的场景变得明晰。
她从那条暗道里出来了。
但同时,其他三个人也都不见了。
真如池凛所说,他们被纸扎姥的阻截阵打散了。
既来之则安之,归笙呼了口气,打算先观察一下四周的状况。
却在抬头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异味冲入鼻腔,又悍然捣入胃肠。
没给大脑反应的机会,本能驱使归笙弯下腰来,干呕不止。
呕了一阵,感官的刺激稍微缓解,归笙眼泪汪汪地直起身,结果又被一波相同的异味袭击,当即“哕”出了一段抑扬顿挫的曲调。
好容易适应了些,归笙奄奄一息地捂住口鼻,勉强压下这股恶心劲。
这异味……简直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这味道不是单纯的臭,它臭到拥有了实质,水流一般灌进鼻腔,黏腻、咸腥、浓稠,像在爬满蛆虫的水缸里发酵了几百年没清理的臭鱼烂虾所散发出的尸臭。
这股臭味充斥在空气中,被无形的气浪一波波扇来,甚至能攻击到没有嗅觉的眼睛,熏得归笙双眼火辣辣地疼。
归笙穷尽一身才学也无法找到贴切的字眼来形容她此刻的痛苦,只觉得她这只鼻子早先就该烂在娘胎里,不要来到这世上遭此一劫的好。
归笙捂住眼鼻一顿狂奔,试图找到一方气味较轻的净土。
这地方似乎是一个村落,每走一段就能看到一户人家,只不过家家户户都门锁紧闭,死寂无声。
天空中的乌云沉似黑海,寂静流动,又厚重低垂,似乎随时会漫灌而下,将整座村落席卷冲溃。
不得不说,这座魔鼎中的空间实在是大,走上好半天才能遇到一个入鼎者,无一不也遮口掩鼻,行将昏厥。
这不,前面路牙上就倒着一个九尺大汉,眼睛翻白,口吐白沫,显然被活活臭晕了。
归笙投以哀悼的注目,继续捂着鼻子快速走开。
她一通乱走,好不容易走出这片荒凉的村落,来到一处七拐八叉的路口,地面纵横陈列十数道车辙,每一道都通往不同的方向。
归笙放出二爻,要它选出一个气味稍淡的方向。
二爻选完后,回到她的元魂中吐了一地的核桃屑。
归笙按照二爻给出的指示一顿狂走,最终来到一个小镇上,果然气味减淡不少,虽仍很是上头,但不至于致死了。
性命攸关的事情暂且解决,归笙总算有闲心继续探索魔鼎。
大略望去,她正身处一座繁华的古镇。
镇上屋宇林立,商铺连绵,从糕饼铺到成衣铺,涵盖衣食住行的店面应有尽有,且形貌保存完好,只是尽都落了锁,不闻一丝人声。
归笙走了半天,也望了半天,终于看到一户人家屋门半开,银锁遭人捣烂,歪挂在门环上,寒芒闪闪。
归笙好奇地走过去,谨慎地没有贸然进门,先从门旁的窗子向里张望。
隔着薄薄的窗纸,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与她对视。
归笙心头一跳,向后一退,窗扇“啪”的一声朝里打开,一只冰凉的手游蛇般从中弋出,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熟悉的冰凉刺骨的触感,归笙狠一哆嗦,汗毛倒竖。
窗内,池凛攥着她的手腕,挑了挑眉:“好巧。”
归笙:“……是好巧。”
从数十道车辙里选的一个方向都能遇上,可不巧么。
然而,望着眼前这副过分诡丽的容颜,归笙生不出一星半点巧遇同伴的惊喜。
虽然已同行过诳语灵的魔鼎,但眼下烛烬和音澄都不在,在这个鬼地方单独碰到池凛,归笙一阵没来由地发毛。
比如池凛此刻停在她腕上的手,归笙总觉得他的下一个动作,会是用指尖刺破她的腕脉,或是向后狠狠掰断她的腕骨。
归笙挣了挣手腕,不动声色地道:“多谢,那个,我站稳了。”
池凛眼眸弯弯,从善如流地放开:“抱歉。”
归笙把手背到身后,默默搓掉手腕上的鸡皮疙瘩。
池凛收回的手撑住窗沿,从屋里翻身跃了出来,腰间两条墨色缎带轻飘飘地从归笙眼前掠过,划开海水般黑蓝色的流光。
见她把领口提到鼻梁上的全副武装的模样,池凛微微歪头,似乎有点好奇地问:“很难闻吗?”
这居然是需要疑问的一件事吗?
归笙双手掩鼻,点头如捣蒜。
池凛轻笑:“闻惯了也还好吧。”
归笙:“不敢苟同。”
池凛便也不强求她同,转而道:“既然咱们碰上了,那就一起走吧。”
归笙的第一反应是婉拒。
但思及这一路从池凛身上感到异样,尤其是他对她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后,归笙还是点了点头。
至少要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归笙保持在池凛身后三步远的距离,跟着他沿街走了一段路程。
见前面的人一直东张西望,似在找什么东西,归笙问:“你是在找纸扎姥?”
池凛随意地答:“嗯,有点眉目了。”
归笙想了想,道:“方才我一路走来,所见景象大多恶臭且破败不堪,唯独这座城镇的风貌保存完好,气味也稍淡……是因为纸扎姥的真身位于此处吗?”
池凛:“保存完好?”
他嗤笑一声,恰好路过一堵白墙,便信手在墙上一按。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刹那间,那堵白墙自他的掌心下方蔓延出一道道狰狞的裂纹,那些裂纹又挣出了墙体,涌入天空,涌入街道,涌入建筑,爬满所见的每一物。
随即,整片天地尽都自裂纹处崩裂。
方才所见的粉墙黛瓦、车马屋宇,此刻片片碎裂,化作纷纷扬扬的纸屑漫天坠堕,像是瞬间下了一场暴雪,又像有一只无形的手隐于天穹,撒下大把大把的煞白纸钱。
好容易停下,归笙挥开糊了满脸的纸屑,震撼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满眼缟素。
城镇的布局并未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充斥在天地之间的恶臭也没有消淡分毫,只是所见的一切物品的材质都变成了粗砺而诡异的纸张。
黑黢黢的天穹中,纸糊的灰白云朵昏昏低垂,不时有扎人的纸屑簌簌落下。
长街两侧,纸扎的灯笼在檐下徐徐晃动,泛着一层雾气似的薄白幽光,打在满街纸人的脸孔上。
这些纸人或走或站,或谈笑风生,或大吵大闹,呈现千姿百态的动作情态,却纹丝不动,好似一幕幕被定格的哑剧。
那一张张墨笔点睛、胭脂涂腮、绞线缝嘴的面容栩栩如生,从它们眼前路过时,仿佛被它们一直注视着,似乎随时会张开嘴巴,跟过路人打个招呼。
归笙不寒而栗。
池凛慢悠悠道:“这才是纸扎姥日常生活的环境。”
难怪叫“纸扎”姥啊。
归笙:“那方才的城镇是……”
池凛:“不知道,或许是它生前居住的地方吧。”
归笙:“这样么……谁在那里?”
身后有怪异的气息闪现,归笙猛然回身,三爻脱手飞旋而出,直直刺中满街纸人中一道矮小的身影。
若真是纸糊的人,拦腰挨上三爻这么一下,必然断作两截,那纸人却只是弯下腰,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叫,叫声苍老嘶哑,却又能听出一丝少女的娇俏。
“纸人”从腰间抽出三爻,转身就跑,纸作的皮肉松松垮垮,随其奔跑的动作上下颠抖。
那逃跑的模样看似狼狈,三爻的实体却迟迟没有回来。
下一瞬,元魂中三爻归位,向归笙委屈告状:纸扎姥将核桃捏碎了。
归笙:……这么厉害,那它跑什么?该跑的是她才对吧!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归笙顿悟:哦对,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原来她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
不对。
归笙的脊背霎时漫开一阵寒意。
纸扎姥既然这么害怕池凛,又怎么会轻易露出破绽,让她察觉了?!
归笙想要回头,却已动弹不得。
后颈泛起刺痛,像被冰凉的小虫咬破了皮。
这痛楚不深,但随痛楚而来的,是四肢百骸的尽数麻痹。
“抓你的破绽,可真是费劲……还得我亲手布下陷阱。”
池凛轻笑着,慢悠悠地绕到归笙的正面。
归笙转动僵硬的眼珠,瞥见他指间绕着的一根血线。
而血线的另一端,连在她的后颈。
“可惜你太笨了,虽然对我多有防备,核桃一直藏在袖底,却一直没认出来我是谁……否则绝不会因为一个纸扎姥,就敢用后背对着我。”
池凛向归笙走近一步,垂下那对妖丽的眼睛,凝定的眼瞳似一滴化不开的墨渍,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道:“毕竟上一次,我就是这么把你推下莲华殿塔顶的呀。”
归笙瞠目,干涩的喉咙滚出两个惊愕的字眼:“你是……”
池凛坦然承认:“嗯,我是。”
是在祈灵祭典上对她出手,后又截杀莲心的那道人影!
“第一次,我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破坏祭典的活靶子,谁让你那么幸运,站得离我最近。”
“第二次,你没认出伪装成咒卷的我,就那么随意地把我丢到身后,那也别怪我从背后偷袭喽。”
“不过,”池凛意有所指地抚上自己的左臂,“从塔上摔下去没死,还有力气扔个核桃上来,这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瞟一眼归笙的表情,殷红的唇角扬起:“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也不计前嫌帮过你的。”
他歪一歪头,邀功一般对她眨眼:“在饿殍尸的魔鼎里,是我先一步找到了那家伙的坟墓,如果不是我拽了你一下提醒你,你恐怕当时就要掉头就走,生生错过了。”
原来当时把她拽跌倒的就是他的血线!
归笙抽了抽嘴角,木然道:“何必说得这么好心,我看你是嫌脏不想自己动手扒坟,正好有个送上门来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池凛叹了口气:“你都要死了,我说点好听话哄哄你,你又何必拆穿呢?”
他手指一勾,牵动血线,归笙颈后骤紧,如有一只蜈蚣潜伏在皮肤下,盘绕住她的颈项,游走到她的喉前,以此为中枢,控制住了她的一举一动。
池凛转身迈步,归笙无法自控地跟了上去,亦步亦趋。
这家伙仿佛忘记了自己还要去抓纸扎姥,心血来潮地遛起了她。
池凛在满街的纸人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到一只身形与归笙相仿,但青面獠牙、丑如夜叉的纸人。
他心满意足地屈起指节,敲了敲那位纸人。
归笙大受震撼地盯着池凛那段近在咫尺的指节。
随着他屈指的动作,那苍白的皮肤竟似一层未缝合的纸壳皮套,向后脱落一小截,露出绞线缠制的机关搭扣。
显然,池凛不是人族。
归笙默默怀疑:这家伙的原形不会就是个纸人吧?
但是很快,归笙就没空纠结池凛的原形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那具纸人被池凛敲得发出“喀沙喀沙”的细响,整副纸壳应声从中间向两侧剥开,敞开空空如也的内芯。
池凛在归笙背心轻柔一推:“进去吧。”
语气和善得像是给她打了一口完美的棺材,要她躺进去试试。
归笙不由自主地在纸壳内站好,试图最后一次讲道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究竟……”
池凛在她喉咙上一抚,归笙瞬间再说不出半个字。
“无论那诳语灵的赠语真假与否……”
“以防万一,”他笑着合起她的唇瓣,“你还是死在这里为好。”
原来是把诳语灵的赠语当真了。
归笙无语凝噎。
还说她笨,她看他的脑子也有点毛病,竟然这么迷信!
纸壳一卡一顿,缓缓合拢。
只余下一丝缝隙时,归笙看到池凛欣然离去的背影。
随即,一道血线从她的喉前破出,将那道缝隙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