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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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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贺老太太唯一的儿子,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贺老太太多年来耗尽心血照料,四处聘请名医,好不容易勉强养大成人。又因为这孱弱的身体,根本娶不到门当户对的闺秀为妻。
那时候贺老太太来到李家做客,看中了徐氏的陪嫁丫鬟方氏。彼时徐氏新婚不久,为了彰显大度,将方氏送给贺家公子做通房。
方氏尽心伺候了贺公子两年,贺公子就因为一身病痛,撒手人寰。
在丧礼上,方氏当着贺家一众名为奔丧,实则是上门来瓜分家产的叔伯兄弟的面,假装晕了过去,当场被诊出了身孕。贺家有了后嗣,那些贪婪的豺狼只能败兴而归。
整个孕期,那些眼馋丰厚家产的豺狼亲戚,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技俩,想要方氏的孩子消失。贺老太太调动所有心腹严密保护方氏,像个护崽的母狼,饮食汤药严防死守,甚至搬到方氏屋里跟她同吃同住,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盯着。
直到十月怀胎,顺利分娩,当方氏身边的平婆婆抱着一对龙凤胎出来报喜,贺老太太一下子虚脱,浑身冷汗的瘫在椅子里。厅里等消息的各家叔伯都脸色阴沉的看着平婆婆手里的男婴,本来大家还觉得贺公子身体孱弱,就算留下后嗣恐怕也难养大,可眼前这个男婴哭声宏亮,白胖健壮,一声声嘹亮的啼哭像是在宣告,任何人再也别想惦记这份家产。
贺老太太抱着男婴,对满厅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骂:“都给我滚!我们家已经有了正经继承人,你们再也别想动这些肮脏心思!快来人,拿大棒子给我把这些牲口都打出去!滚!”长久以来的紧张借着一声声怒骂发泄了出来,吓得怀里的两个孩子大哭。
驱赶了各家豺狼,贺老太太和方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在大宅子里总算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一开始还时不时有人骚扰,不是给满月礼中放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是在自家写上贺正麒的生辰八字诅咒,所幸贺正麒丝毫不受影响,身强体健的茁壮成长。没过多久,贺老太太送进宫的庶女意外承宠,竟然生下皇四子,获封淑仪。此后圣宠一直不衰。
当今皇帝多年来一心想着培养青年才俊,建立学宫,钦点使者去民间挑选天资聪颖的孩子进学宫培养。贺正麒十岁那年被使者看中选进学宫,和皇子一起念书习武,家中的这些蠢蠢欲动的亲戚才终于死心了。如今贺正麒已成年,深得皇帝赏识,四皇子也很得皇帝疼爱,其母加封贤妃,贺家才总算昂头挺胸了。
方姨娘原本是名门千金,家中牵扯进当年皇位更替时期的谋逆大案,整个家族的成年男性满门抄斩,女性变卖为奴,方氏成为徐家的奴婢,做了徐家小姐的陪嫁来到李家,没多久又被送给贺家做通房。即使她为贺家诞育了遗腹子,使贺家不至于绝后,也由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始终不能脱离奴籍,在贺家也只能是个偏房妾室。
贺正麒姐弟离开花厅,李景文早就派了丫鬟等着引路。丫鬟引着姐弟两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李景文已经等候多时,他一身素净的青色直裰,衬得身形越发挺拔清冷,眉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
贺紫兰的身影一出现,李景文的目光凝固在她身上,自打被徐舒莲算计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她看起来清瘦了些,脸色略显苍白,还是那般病弱的模样。贺紫兰那双秋水般的双眸跟李景文目光一接触,当即闪出泪光,满满都是哀伤和无奈。
贺正麒轻轻叹气,低声对姐姐说道:“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去那边转转。”说罢,对李景文微微颌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花丛。
敞轩里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花清香。
李景文纵使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你我......真是白白相识一场,终究是有缘无份。”
贺紫兰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水光,声音平静:“这样也好,往后一辈子待在家里清清静静的,倒是省心了。”
李景文对贺家很是了解,每次踏入那个院子只有一种感觉,这是个巨大的金丝笼,里面所有人笼罩在贺老太太的刻薄寡恩下,连角落里都沉闷压抑令人窒息。贺正麒一年到头都在宫里,休沐也很少回家。可想而知贺紫兰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贺紫兰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等以后弟弟当家作主,或许会好些。”她顿了顿,自嘲道:“只盼未来进门的弟妹,不要嫌弃我这个病弱难养的大姑姐就好。”
李景文脑海中立即闪过李佩玉那张骄纵跋扈的脸,她对贺正麒的执着全家上下无人不知,若是她嫁了过去......她能容得下贺紫兰?李景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直觉得满心苦涩。
盛夏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贺正麒在花木小径上看一株开得正好的玉簪花,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只见不远处一丛繁茂的紫薇花树下,一个身量窈窕的小姑娘正在采摘花瓣。
姑娘身形纤纤,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淡青色衣衫,乌黑的发髻只戴了一支素银簪子。她微微踮脚,伸长手臂去够高出的一簇开得最盛的紫薇花,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白嫩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柔光。肌肤胜雪,眉眼精致,琼鼻樱唇,双眸清澈沉静,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像是误入凡尘的谪仙。纵使贺正麒在宫里见惯了各色美人,此刻也微微一怔。
皓月恍惚觉得好像有人在注视自己,缓缓转过头去。四目相对时刻,贺正麒清晰的在皓月双眸里看到了惊异和赞叹。皓月的目光轻轻拂过贺正麒俊秀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对美好事物纯粹直接的赞赏,让贺正麒尽收眼底。
贺正麒莫名觉得很欣喜,他原本对这样的惊艳眼神早就习惯了的,心头的些许烦闷都被荡涤了几分。
“姑娘需要帮忙吗?”贺正麒看皓月想要摘得那丛花似乎还有些距离。
皓月微微屈膝,整天对着李景宏那张粗陋的丑脸,忽然看到这般神仙般清俊出尘的人物,觉得眼睛都舒服了,她微笑道:“我想采些花瓣做糕点,这丛花开得最好,可我好半天也够不着,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帮忙?”
贺正麒内心再次升起一阵愉悦,唇角微扬,温和道:“乐意之至。”他无需踮脚,长臂一伸就轻而易举的将那簇最艳丽的紫薇花枝折了下来,递到皓月面前。
皓月接过花枝,不经意触碰了一下贺正麒的手背,暖暖的。皓月飞快接过那簇花小心放到脚边的竹篮,对贺正麒福了一福:“多谢公子。”说罢提着篮子,步履轻盈的离开。
淡青色的身影消失,贺正麒还站在原地,鼻尖萦绕着紫薇花的淡香,恍然回过神来,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美色所诱惑,原来只是没有遇到中意的。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向敞轩走去。
皓月心绪也有些微澜,那惊鸿一瞥的俊朗公子不知是什么人,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想到听雪堂里半死不活的李景宏,都是人,怎么相差这么大?一想到李景宏,皓月心思沉了下来,现在可不是欣赏美男的时候,还有一个大难关在眼前呢!
贺正麒回到敞轩,贺紫兰眼圈微红,李景文已经先回花厅了。贺正麒也不多问,带着贺紫兰回到花厅。
一看到贺紫兰入座,李佩玉像一只花蝴蝶般飞过来,故作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臂,打探贺正麒的近况,眼睛一个劲儿的满屋子看,可惜没看到贺正麒的身影。他安置好姐姐就去找李景文了。
李环玉看她那个样子,心中鄙夷:还嫡女呢,惦记男人惦记成这样,丢死个人!
不多时李景文和贺正麒进来,年轻闺秀们纷纷脸红羞涩的偷瞄,李环玉其实也和别家闺秀一样被他出众的外貌吸引,只是李环玉心气高,一心想要与众不同。她刻意摆出高姿态,端坐着,目不斜视,不言不语,一副清高冷傲的模样,想着这样说不定反而能引得贺正麒另眼相看。
贺正麒一心和李景文攀谈,根本没注意到李环玉。
“姐姐身子弱,稍一劳累就要卧床休息。她要是嫁人,日常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对她来说都过于辛苦,更不用说生儿育女这样极度危险之事。”贺正麒完全没有注意在场闺秀们的羞怯,对李景文叹息道:“因为姐姐身子不好,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祖母和母亲因为姐姐婚事不顺,动不动就在她耳边念叨‘嫁不出去’‘累赘’之类的话,如非如此,姐姐的身体状况未必会这般总是好不了。”
李景文心头刺痛:“紫兰那样的人,风吹吹就倒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狠话?”
贺正麒说道:“我常年都在宫里,能躲开她们。可姐姐日日面对,也就只有我偶尔休沐回家,她才能向我吐露些委屈。”想起祖母刻薄的话语和母亲的冷漠,贺正麒恼怒又无奈:“我早就说过,姐姐往后有我奉养,一世不嫁又如何?可她们总是想起来就要数落姐姐一番,真是可恶!”
“先天体弱,难道是紫兰愿意的吗?分明是你父亲病弱导致的,亲生祖母,亲生母亲,竟然不肯怜惜体恤。”李景文无法理解贺家这对婆媳,说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家,若说是因为紫兰身子弱,又是女孩,在你们家不受重视。可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天资又高,怎么也不被疼爱?你自幼喜爱兵法骑射,分明是天生将才,可方姨娘偏要逼着你习文,要你参加科举考功名。每次发现你沾染兵法书目就打,你也是个犟脾气,越不让你干什么你就越要干,方姨娘发现一次打一次。做贺家的孩子,真是苦不堪言。”
贺正麒想起小时候被责罚,沉默片刻,看向远处摇曳的花影,这些沉重的回忆他只想彻底淡忘。忽然那个像紫薇花一般艳丽中带着纯净的姑娘闯进脑海,贺正麒立即心胸开阔,心情好了起来,向李景文询问道:“方才你和我姐姐见面,我在那边花木小径看到一个姑娘,很是标致,看穿着应该是府上的丫头。”
李景文惊讶的问道:“还能有姑娘能引起你的注意?还是个丫头?”
贺正麒笑道:“你知道她是谁的丫头吗?相貌非常出众,李家小姐加一块都未必比得过。”
李景文立即说道:“是皓月吧!家里丫头们,就数她最美貌。”看着贺正麒欲言又止,李景文带着一丝惋惜说道:“她是大嫂的陪嫁,从董家过来的。只是......她已经被定给李景宏做妾了,等李景宏伤好了,就送进他房里。”
贺正麒心头一窒,像被块巨石压住了似的,闷得透不过气来。那样娇美又水灵的姑娘,竟然要被李景宏那头肥硕丑陋,野蛮粗暴的猪头糟蹋!一股莫名的愤怒与恶心笼罩住他,清俊的容貌瞬间沉了下来。
李佩玉一个劲儿贴在贺紫兰身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去贴着贺正麒,粘着他姐姐也是好的。贺正麒看着李佩玉挽着贺紫兰的手臂,想到李佩玉是李景宏的妹妹,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口乱窜。
花厅里,各家公子小姐吟诗作对,品评书画,谈笑风生。李环玉一心想靠才艺引起贺正麒的注意,可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像样的句子。情急之下想起皓月从前给她捉刀代笔,悄悄示意一旁的素云去找皓月。
皓月正在听雪堂思索着该怎么把李景宏的病症彻底诱发出来,可脑海里时不时就冒出紫薇花树下那张俊朗的脸,回过神来,脸颊竟然有些微微发烫。她摇摇头,想什么呢,人家是府上贵客,自己呢?现在只是个丫鬟,还有个大难关在眼前,如果跨不过去,恐怕就此殒命。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
不多时,素云急匆匆跑进来,找皓月说明来意。皓月心中嗤笑:这位小姐怎么这么理所当然?谁都欠她的吗?
素云见皓月似乎不大情愿,说道:“皓月姐姐,求求你了,我要是交不了差......三小姐会狠狠的罚我的,求求你了。”
皓月也了解李环玉的脾气,向来不拿丫头当人,素云的哀求让她心软了。
“题目是什么?”皓月问道。
一看皓月松口,素云急切的说道:“《孤寂》。”
皓月心头微震,这题目怎么跟她现在的心境这般契合?她提笔,只略略思考,一首诗作便落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