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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扫把星”开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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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许如菱照例来到邱氏的房里请安,她的神情比刚到京城时更冷漠了,给邱氏请安也是例行公事,能不多待就不多待,能不见邱氏和许如瑛的面就不见。
门帘掀开,熏香扑面而来,满满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闷。邱氏正在喝一盏燕窝,常年养尊处优却依旧脸色蜡黄,精神恹恹。许如菱站在邱氏面前,毫无表情的屈膝行礼:“给太太请安。”对于邱氏,许如菱早就不喊她“母亲”了。
邱氏眼睛都没抬,神情淡漠的喝着燕窝,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她的女儿,只是一件多余的旧家具,眼里是根深蒂固的怨怼。
许如菱行礼完,也不等邱氏许她免礼,自行站直退到一边。无数次的冷遇和羞辱让许如菱不靠近,不期待,不言语来应对眼前这个跟她血脉相连的贵妇人。
刚退到一边,邱氏的声音钻进许如菱的耳朵:“每回看到你来请安都觉得是个笑话,要不是你,我哪里会不安?”仿佛陈年的痛楚又被勾了出来,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要不是你,许家嫡支血脉哪里会断在我这里?我何至于在许家先祖牌位面前抬不起头。”
许如菱回归身份才两三个月,这些话却已经听了上百遍,邱氏对她的态度早就把她的心扎成了筛子。
“母亲说的是哪里话?”一个珠玉般清脆的声音传来。许如瑛一身娇嫩的杏子黄缕金百花云缎裙,带着一阵香风从里间走出来,径直坐到邱氏身边,纤纤玉指搭在邱氏太阳穴上轻轻揉捏起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心疼:“母亲前不久刚刚被妹妹气病了,开了春才好些,可别再伤神了。瑛儿瞧着您的气色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想来是天气转暖,又适当服用了血燕补养了身子,这才让人放心了些,您若是有个什么,女儿可怎么办?”
她一边给邱氏揉着太阳穴,眼角余光却精准的射向旁边的许如菱。这个妹妹,如星似月的水杏眼,黛眉朱唇,芙蓉秀色,毫不费劲就能把她精心堆砌的华美压过去。更可恨的是那副冻石一般的冷硬脾气,许如瑛这个深受父母宠爱的嫡长女竟然从没在她手里占到过便宜,回回姐妹争执都显得许如瑛像是个搬弄是非的挑事长舌妇,桩桩件件,憋得许如瑛心口疼。
“还是我的瑛儿贴心。”邱氏看着心肝宝贝的大女儿,脸上的病色散了一些,她反手拍了拍许如瑛的手背,目光慈爱得能滴出水来。她拉着许如瑛,指着对面紫檀木架子上流光溢彩的翡翠三插屏,屏风一人高,通体由整块水头极好得翡翠雕琢而成,色泽清透,山峦重叠,云烟缭绕,在透窗而入得日光下流转着莹润的碧色,华贵逼人。这是邱氏的嫁妆,平时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宝贝。
“这屏风还是我爹当年从南边寻来的料子,请了名匠精雕细琢的,这水头,这雕工,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件。”邱氏声音带着刻意的指向:“瑛儿呀,母亲思来想去,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该给你,将来你出阁,这便是你的嫁妆,以后摆在你的新房正堂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姑娘,谁都不能小瞧了你。”
“母亲,女儿何德何能啊!”许如瑛假意推脱,搂着邱氏的脖子,得意的看向许如菱,瞧见没有?我是许家最尊贵的姑娘,你算什么?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我的!
“你是我的心头肉,就算把我的命给你也不算什么,何况一个摆件。”邱氏搂着大女儿,没看许如菱,但话语意有所指的说道:“不像某些扫把星,克死了亲弟弟,害得亲娘病病殃殃,还做了十几年奴才,真是生来就带着晦气。如今还好意思杵在这儿,屋子都丧气了。”
“扫把星”三个字狠狠的扎穿了许如菱的心,十几年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被她默默咽在肚子里,此刻被邱氏几句话彻底点燃。她猛得对上许如瑛得意的眼神,平时总是带着防备和警惕的眼睛此刻燃着骇人的火焰,许如瑛被她吓了一跳,诺诺的喊了一声:“母亲,你看她。”
邱氏顺着许如瑛的眼神看去,也被许如菱的满脸恨意和怒火惊了一瞬,一股被冒犯的狂怒涌了上来:“干什么你?还反了天了,敢瞪我?”
“扫把星是吧?”许如菱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神从邱氏身上转移到那架华美的翡翠屏风上,眼睛里的火焰从灼人转为幽暗。
没等邱氏和许如瑛反应过来,许如菱像一头狂怒的幼兽,冲向紫檀木架,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毫不犹豫的抄起旁边案几上的黄铜麒麟镇纸,黄铜麒麟冰冷沉重,棱角分明。
“你干什么?”
“住手!”
邱氏和许如瑛来不及的惊呼起来,她莫非是疯了!
“哐当!!!”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在房里炸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价值连城,象征着邱氏娘家的尊贵,也代表许如瑛无限宠爱的翡翠屏风,在黄铜镇纸的撞击下迸裂飞溅,蛛网般狰狞的裂痕向四周蔓延,炸开,无数翠绿的碎片劈里啪啦砸落在地砖上,家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京城这么久,这是许如菱听过最顺耳最痛快的声音。
“啊!你这个孽障!你干了什么?”邱氏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发出惨嚎,全身剧烈颤抖,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的滑落,晕死过去。
“母亲!来人啊!快去叫大夫!”许如瑛扑上去抱住邱氏,手忙脚乱的掐她的人中,方才的得意娇俏荡然无存。
“要死了要死了,你这个天杀的!”许如瑛的乳娘春妈妈看着这样名贵的物件毁于一旦,疼得她心肝都在滴血,这可是将来要给许如瑛的嫁妆。她尖叫着扑向许如菱,手指直戳向她的额头:“你这个贱蹄子!你以为你在这个家是个什么东西?太太和大姑娘没把你当人看就对了,你就是个黑心肝的下作......”
“啪!啪!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像爆竹一样炸响在春妈妈脸上,春妈妈的脸立即浮起几个鲜红的手掌印。许如菱砸屏风的力气还没用完,对着春妈妈左右开弓,力道之大,打得她歪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恶毒的诅咒被抽回喉咙。
春妈妈被打懵,捂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满脸寒霜的许如菱。
“扫把星是吧?”许如菱此刻有一种奇异的解脱,胸口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她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摆,眼睛扫过一地狼藉。看也不看晕厥的邱氏和手足无措的许如瑛,对着一屋子混乱的丫鬟婆子,冷冷的说道:“扫把星今天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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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春宴这天,李环玉第一次踏入京城闺秀圈,鲁家的庭院显然精心打理过,满院子娇声软语,丝竹袅袅,还浮动着清甜的花香。李环玉又一次用尽了十二分力气打扮自己,一身簇新的樱色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的赤金点翠红宝牡丹分心簪,两侧斜插着金凤衔珠步摇,还簪了两朵足金的芍药压鬓,脖子上戴着赤金翡翠项圈,耳朵坠着明珠耳珰,行走间环佩叮当,金光耀眼。
她端着架子,下巴微抬,眼神扫过几个衣着素雅,发髻上只点缀了一两件精巧首饰的贵女,眼神里是挡也挡不住的蔑视。
李环玉在阳光下全身耀眼夺目,几个相熟的闺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脸上马上浮现毫不掩饰的嘲讽。李环玉捕捉到了这份轻蔑,涨红了脸,又羞又恼。上次给老太太请安就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蔑视,李环玉对自己的身份非常敏感,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彰显“李家三小姐”的名头,这次赏春宴,她急于体现自己的尊贵,又不知道从哪方面来体现,只能从衣着下手,结果两次都只体现了粗鄙。
越是这般便越是急着要赢得别人的另眼相待,想来想去竟只能对皓月素云训斥道:“今日在场的都是名门贵女,你们随时丫头,但也代表我的脸面,都给我好好看着,学着点,别整天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卑微模样,多学学什么才叫高门贵气。”几句话被她说得极重,仿佛这样就能衬托她的尊贵。
方才满脸嘲讽的几位小姐,先是一愣,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几个人的笑声清脆响亮,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更多人注意到李环玉过于花哨的穿戴,又接连响起几声嗤笑。周围细碎又清晰的声响,让李环玉脸上强撑的倨傲凝固了,她下意识挺直了脖颈,似乎这样就能撑住脸面。周围的目光像针扎似的,让李环玉脸上发热,她只能死死盯着一株开得正好的西府海棠。
皓月低着头,完全视而不见,早上梳妆时就已经提醒过她,今日宴饮贵在清雅,簪花一支就够了,再戴一支轻灵些的步摇,不要太过繁复。结果只惹来李环玉一声声“上不得台面”“畏畏缩缩”的训斥。
上次分明在穿戴上已经有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教训,李环玉完全没记住。皓月也没再多说什么,反正到时候丢脸的是你。
李静玉带着小妹李慧玉和两位贵女坐在紫藤花下,她一身浅碧色绣缠枝莲的软烟罗裙,发间带了一支白玉流苏簪,如雨后新荷一般。她神情如常,像是没看到院子里李环玉的尴尬,只一心和相熟的闺秀交谈。其中一位眉眼张扬的贵女眼神像钩子一样打量了李环玉一番,凑到李静玉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李静玉听了只微微点头,依旧没忘李环玉这里看一眼。
李佩玉一身蜜合色百蝶穿花云锦裙,妆容精致,一到鲁家就目标明确的朝着几位与贺家小姐相熟的贵女走去,期间只给李环玉丢了一个极其轻蔑的眼神,冷哼了一声:“像什么样子!”说完转身远远的走开,像是怕沾染上李环玉身上的“暴发户”浊气。
李环玉感到在这里有些待不下去了,又不甘心就这样落荒而逃。正不知如何是好,园子里的丝竹笑语好像忽然被同时吸引似的,没有人再注意李环玉。
月洞门前出现了一个身影,贺紫兰一身浅紫银线绣缠枝玉兰的素锦长衣,因着身体弱,还罩着一件云绡薄纱半臂,发髻间簪一支羊脂玉兰簪,耳上坠着珍珠耳钉,再无多余饰物。她并非绝色,眉目间带着几分过于柔和的温顺,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李佩玉第一个冲上去,裙边旋开了一个急切的弧度,险些撞了旁边端茶的小丫鬟。
“贺姐姐。”李佩玉声音甜腻,笑容热切,亲昵的上去挽住贺紫兰的臂弯:“你可算来了,那边备了你最喜欢的雨前龙井......”话音未落,身为主家的鲁书意也笑着上前,她出身将门,相貌英气,此刻也亲热的挽起贺紫兰的另一边臂弯,姿态自然亲昵:“贺姐姐可是来迟了,快请入席,今日你要不来,我们可就不开席呢。”
其他闺秀也都纷纷围了过来,亲热问候,含蓄恭维,笑语晏晏,将贺紫兰簇拥在中心。贵女们不为别的,只为了她那龙凤胎弟弟贺正麒。文武双全,俊逸非凡,是无数深闺贵女们心里绕不过去的名字,要是能和他姐姐交好,贺紫兰在弟弟面前夸谁几句,比多少巧舌如簧的媒人说破嘴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