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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自量力 ...


  •   静心斋厢房里,午后阳光照进窗户,映在桌案上狼藉的茶具。

      李环玉眉头紧锁,额角沁出微汗,手里的青瓷建盏中,茶末和水纠缠不清,浑浊一片,茶筅击拂出的泡沫稀稀拉拉不成气候,离“雪沫乳花”的意境十万八千里,鼻尖缠绕的只有生涩的茶气,应有的清雅芬芳丝毫未见。

      “哐当”一声,李环玉将银茶匙扔在紫檀茶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旁边的素云缩了缩脖子,李环玉烦躁的抓起帕子擦手:“这点茶怎么这么难?”

      李环玉接到请柬时,誓要在鲁家一鸣惊人的雄心壮志,此刻被自己失败的点茶技艺浇得透心凉。从前在外宅,她只要随意拨弄几下琴弦,写几个还算工整的字,就能令同住一条街的那些只会针线,大字不识的平民姑娘们啧啧称赞,将她奉为才女。可现在要去的是定国大将军府,面对的是鲁书意,贺紫兰,许如瑛这些真正的名门贵女,她们都是从小见惯了顶级的诗书礼乐,茶道香事的,她这点拿不出手的微末功夫,让她们看见了,怕不是要贻笑大方。

      一想到在鲁家可能要露怯,可能会被那些尊贵千金们用挑剔的目光审视,李环玉仿佛已经听见了无情的嘲讽,不行!她绝不能在那样的场合丢脸!她一定要在鲁家争得美名,等选进了宫才更有资本获得皇帝荣宠。

      她咬了咬牙,重新拿起茶匙,舀起一勺看起来碾得不够细得茶粉,动作急躁不耐烦,水注得太急,茶筅击拂毫无章法,不多时,茶盏中又是一片混沌,一停下来,好不容易击打出得稀薄泡沫眼看着就消散了,只留下褐色汁水。和风雅的点茶毫不相干,即便是京城郊外的茶棚,都看不上这样的货色。

      柳姨娘在旁边做针线,看着李环玉屡试屡败,焦躁失态的样子,焦急又无奈。柳姨娘出身贫寒,对于这些豪门贵女的雅乐技艺一窍不通,想帮帮女儿也无从下手,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皓月在柳姨娘身边帮她整理丝线,抬头看了看李环玉面前那盏惨不忍睹的茶汤,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茶粉碾磨不到位,不够细密均匀,注水时心浮气躁,水流不稳,击拂毫无韵律章法,完全是在胡乱搅和。这样的点茶技艺,别说去外面参加赛茶,就是做给自己喝,也难以下咽。

      失败次数越多,李环玉就越急躁,对着丫鬟们胡乱发泄:“都杵在哪儿干什么?一个个的蠢样看了就生气,送到我这儿来的人没一个像样的,连点茶都不会,我要你们干什么?到时候在鲁家要是害我丢了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柳姨娘都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对女儿半训责半安抚:“环儿,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从前让你跟着女师好好学,你从来不听,被别人说几句就自诩才女,现在才来着急有什么用?对着丫头撒邪火就能学会点茶了?”

      李环玉心焦气燥,被母亲说了几句脾气更大了:“都是母亲无用,您要是有能耐,我会从小在外面吗?我要是在府里教养,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柳姨娘没想到李环玉会这般口不择言,一时气得两眼发花,后退几步,莺歌赶紧上前搀扶,李环玉还在责怪柳姨娘:“要是没有能耐就别生我,看你害的我成了这样,眼看着就要去外头丢脸了。”

      越说越不像话,在一旁整理丝线默不作声的皓月都听不下去了,她抬头看了看柳姨娘,莺歌扶着她半躺在榻上,她闭着眼睛,不想看女儿怨怼的模样。

      “李景宏回来那天,对我一点都不像哥哥待妹妹,看我就像打量物品的好坏一般,还不是因为我外室的出身吗?”李环玉还在怨怪柳姨娘,皓月一听到李景宏的名字,就想起那天他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连素云都听不下去了,劝道:“姨娘是最疼您的,您这么说话可要伤她的心了。”

      柳姨娘指着女儿想呵斥她不孝,话到嘴边又舍不得说出口,只能自己忍着女儿的不敬。

      “三小姐莫急。”皓月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拉着李环玉,劝道:“点茶没有那么难的,依我看,这还是因着茶粉碾得太粗了,水沸后也需要捎带片刻,待‘蟹眼’将过,‘鱼眼’初生时最为适宜,注水时需‘环回击拂’,手腕要稳,力道要匀,就像......”

      “你懂什么?”李环玉满脸愠怒和不屑:“你一个丫鬟懂什么点茶?你知道什么是点茶吗?滚一边去!”

      皓月面不改色:“或许小姐不信,但我确实略知一二,三小姐的点茶只是略欠火候,只需把几处关键做好,一盏点茶没什么难的。”

      柳姨娘刚刚被女儿气晕,这会儿见皓月像是真的懂点茶,能帮上李环玉,又立时把女儿的不孝忘却,对皓月说道:“你要是真的会点茶,不如示范一下,让环儿看看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

      皓月内心叹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李环玉有这样的母亲竟然还不珍惜,对着她随意乱发脾气。

      李环玉根本不信一个丫鬟能做出点茶,冷哼一声,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皓月净手,取茶粉,重新细细碾磨过筛,动作行云流水。她将茶粉缓缓倾入温热的盏底,提壶注水,水流细如丝,不急不缓,沿着盏壁环注下去浸润茶粉。手执茶筅,手腕轻悬,开始专注击拂。她的做法和李环玉的粗暴搅打既然不同,节奏整齐,韵律优雅,事儿轻灵婉转,时而密集有力,像骤雨击荷,一起一落恰到好处。

      茶盏中的茶汤渐渐开始变化,浑浊退去,茶□□融,细腻洁白的泡沫层层叠叠的涌起,越聚越高,越聚越密。如雪的泡沫看不见一丝缝隙,丰盈饱满的稳步在茶汤上,乳花堪称完美,散发着清冽悠远的茶香。在阳光照耀下,乳花莹润,茶汤清亮,光晕流转。

      李环玉脸上的轻蔑不屑,已经被难以置信和羞恼不甘所取代,她看了一眼皓月手里完美无瑕的点茶,再看看旁边她弄出来的东西,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哪里是丫鬟?这分明是深谙此道的高手。

      她猛地别开脸,恼羞成怒,强压下心里的烦躁:“行了行了,就算你有点东西在身上。”假作不在意的说道:“既然你会点茶,到时候在鲁家,你就老老实实在暗中给我把点茶做好。你记住,做得好了,那是本小姐精于此道,万一失手搞砸了,小心你的皮!”她彻底丧失继续练习的耐心,拂袖而去。

      柳姨娘看着桌案上那盏完美的茶汤,震惊过后,一丝精光在眼底掠过。她走到皓月身边,诱哄道:“好丫头,真是深藏不露,看来董家确实是不容小觑的高门大户,连丫头都精通点茶,你既有这样的本事,往后只要你多帮衬环儿,我这儿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皓月缓缓屈膝:“姨娘抬举了,既然在静心斋效忠,自然听凭姨娘和三小姐吩咐。”

      静怡轩里,李佩玉卧房里熏着上好的帐中香,甜腻的气味丝丝缕缕的缠绕锦屏绣榻。李佩玉只松松垮垮的穿了一件浅红色杭绸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肩头臂弯。她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眼神痴,她仿佛又看见了贺正麒身着玄色劲装,纵马驰骋的矫健身姿,像猎豹一般充满力量,勒马回望时飞扬的眉宇,深邃的眼眸。李佩玉捂住烧红的脸,每次一想到贺正麒俊美的脸颊,她心尖都在发颤。

      琉璃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暗暗叹气,她每次提醒李佩玉不要惦记贺正麒都会惹她不快,她对贺正麒的执着连她亲娘都劝不住,一个丫鬟的话哪里能听进去?

      “琉璃,将来等我嫁去贺家,我和贺家哥哥会不会情投意合,白头到老?”李佩玉玩着自己的头发,羞涩的问道:“他现在只是在我面前自卑,毕竟我娘是他娘的主子,他在面前小心谨慎是应该的。”

      琉璃越发无奈,贺正麒对她的客气冷漠,显然是没有把她当回事儿,在她眼里怎么就能变成是小心谨慎的自卑呢?

      “姑娘怎么还在做梦?你瞧太太那个反对的样子,您每次提起贺公子她都发怒,奴婢是在想象不出来太太会有点头的一天。”琉璃也算是苦口婆心。

      李佩玉脸上的痴迷被一层薄怒覆盖,她坐了起来,双眼灼灼瞪向琉璃:“我就不明白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贺家哥哥相貌出众文武双全,如今在宫里又深得陛下赏识,满京城谁人不知他前程远大?将来若是四皇子荣登大宝,到时候咱们家还肖想不上人家呢。”越说越生气:“娘就是自私,只顾自己的面子,全然不顾我的终身幸福,他娘是奴婢出身又怎么了?这样我嫁过去她才不敢在我面前摆婆婆的架子,那还不好吗?娘难道还情愿看到我嫁去别人家天天被婆婆磋磨?”

      “姑娘,你自个儿在屋子里说这些是没有用的,您这些话在太太面前也说过,她可听得进一字半句?”琉璃耐着性子说道:“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要遵从父母之命,太太不点头您就没辙。”

      李佩玉眼里忽然透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父母不点头就没辙?我看未必!”她语气缓了下来,冷冷的说道:“舅舅舅妈当初也死活不同意舒莲表姐嫁给三哥哥,三哥哥也对她无意,可最后呢?还不是表姐豁得出去,才逼得舅舅舅妈点头,嫁得如意郎君。”

      琉璃脸色都白了,飞快的环顾左右,确认里外没有别人,快步凑到李佩玉面前,急切的劝道:“姑娘,你怎么敢提这个?三奶奶那时候用的是何等手段?她那时候给三爷下那种药......难道您要效仿?”琉璃声音带着一丝鄙夷:“他们成婚至今,三爷可曾给过三奶奶好脸色?可曾跟她好好说过一句话?三奶奶也就只是占了个正室夫人的名分,实际上......和守活寡没什么两样。您难道以后也要过这样的日子?”

      李佩玉不耐烦的打断琉璃的话:“守活寡怎么了?只要能嫁过去,守活寡我也认了,只要能把贺家哥哥那样的美男子独占在手里,他是爱我还是恨我都不重要,只要他是我的,只要我占着他正室夫人的位置,让旁人不能染指,我就心满意足。”李佩玉完全不敢想象贺正麒如果娶了旁人,她会怎么发疯发狂,眼中像着了火似的:“他那样的美男子,就算每天只能看着也是好的。”语气狠狠道:“再说他不过是我娘的奴婢的儿子,他敢给我掉脸子吗?就算他敢,他娘也不敢。”

      提及贺正麒的母亲方氏,李佩玉脸上全是轻蔑,她微微扬起下巴,有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方姨娘,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低三下四的奴才,还是个罪臣之女。要不是我娘把她送给贺家那病秧子叔父做通房,给贺家延续香火,她这会儿不定嫁给了什么粗鄙小厮吃苦受罪呢,哪里有在贺家做姨娘这么舒坦。”李佩玉理所当然的说道:“她刚怀上孩子,贺家叔父就病逝了,当时谁不说她八字硬,要不是她运气好,遗腹子竟然是龙凤胎。她用肚子为子嗣凋零的贺家立下儿女双全的大功,这才躲过了克夫的罪名,从通房抬成了姨娘。”李佩玉扬着头,傲慢的说道:“那时多亏了我娘把她送给贺家,贺家才没有后嗣断绝,他们家还敢怠慢我?要不是我娘,世上都不会有他贺正麒呢。”

      越想越觉得贺家是顶好的去处,李佩玉仿佛看到自己嫁进贺家后当家做主,方姨娘在一旁卑微不敢说话,贺正麒也一改常态每天笑着哄她高兴。幻想中的婚后生活,让李佩玉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谁也不能阻碍她,她哪怕效仿徐舒莲也一定要达成目的。

      琉璃劝解的话彻底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力感。卧房里的甜香隐隐透着刺骨寒意,琉璃只希望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牵连到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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