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荆棘的馈赠 ...
-
城堡的清晨弥漫着石壁特有的潮湿气息。萨尔里克走向会客厅,脑海中仍在回味昨日感知到的那个重叠于现实之上的元素世界,这种全新的认知视角让他看周遭的一切都带上了探究的意味。要不是害怕精神力耗尽晕倒,他都想在自己的房间中偷偷练习。
会客厅内,艾琳娜女士静候其中。米塔坐在老位子,正对摊开的厚重书籍写写记记。
“之前的课上你已经初步掌握了感知元素,下一步就是学会借助物体作为媒介引导它们。”艾琳娜开门见山,“记住,不是用蛮力‘命令’,而是‘邀约’。如果强求元素按照你的意志行动,只会被元素反噬。”
“媒介?”
“任何蕴含或易于传导特定元素的物质都可以。”艾琳娜指向桌上银质烛台,“金属易于导能,亲和火焰。对初学者而言,熟悉的媒介会更加易于想象。”
她开始传授具体方法:“选定好媒介后,集中精神感知媒介关联的元素力量,念诵特定咒文,以古老音节共振撬动力量,最关键的是,在咒文引动连接的刹那,必须瞬间用精神力构筑基础符文以固化连接。”
艾琳娜示范了一个简单的呼唤火焰的咒文:“米达-莫恩-里斯”,意为‘微光,听我祈求’。”
萨尔里克第一次尝试:“米塔-莫恩-里斯……”
“是‘米达’。”艾琳娜纠正他道。
窗边传来米塔戏谑的声音:“咦?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她嘴角微弯,“叫错名字可得不到回应。是‘米达——’,舌尖顶住上颚,尾音轻扬。”
萨尔里克脸颊微热,集中精神重复:“米达—莫恩—里斯……”这次准确许多。
“好多了。”米塔点头。
萨尔里克不敢懈怠,他一边默念正确读音一边回想符文形状,开始用意念引导精神力进行符文勾勒。他的精神力移动得很滞涩,线条画得歪斜,光芒也在不停闪烁,仿佛随时会消失。
当终点与起点勉强接合时,一个极其简单、光芒微弱且不停闪烁的微小符文,在他意识中颤动着形成了。
它结构粗糙,极不稳定,但确实完成了。一道淡得肉眼难辨的微光笼罩了烛芯。
萨尔里克能感觉到精神力在快速消耗,控制愈发艰难。半分钟后,连接终究因精神不济而断裂,火焰“噗”地熄灭。
艾琳娜的评价依旧客观:“第一次引导,持续时间尚可,控制力亟待提升。你的感知在建立连接时优势明显,但精神力的控制还需要锻炼。”
萨尔里克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还有很多,强烈的精神空虚感袭来,但很快被喜悦填充。不管怎么说,他成功了!
时光在指尖与书页的摩挲间悄然流逝,城堡庭院里光秃的枝桠上,渐渐凝结起一层晶莹的薄霜,宣告着深冬的正式降临。萨尔里克的生活被魔法课程填充得异常充实,也异常疲惫。
在艾琳娜指导和米塔偶尔提点下,他对媒介的运用不再生疏。然而进步如同泥泞中跋涉,他清楚自己与米塔的差距。当米塔可以用指尖精准凝结拥有复杂几何图案的冰晶,他还在为稳定基础符文耗尽心神。
真正的障碍远不止于此。
古玛塞拉语,这门被艾琳娜轻描淡写提及的古老语言,成了他夜间的噩梦。他不敢向莉莉安夫人提出聘请语言教师的请求。允许学习魔法已是意料之外的“恩赐”,不能再奢求更多。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书房找到的一本《古玛塞拉语通用字典》上。夜晚,当城堡沉睡,他就蜷缩床榻,就着烛光与扭曲繁复的字符搏斗。
字典上只有释义和简单的语法结构,没有任何关于发音的指导。一切只能依靠他自己摸索,将字符拆解,与他所知的有限通用语词根进行牵强附会的联系,效率低得令人绝望。常常是对着一个复杂的动词变位枯坐半个晚上,最终也只能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理解。无人交流,无人纠正,这种闭门造车式的学习,带来的更多是迷茫与自我怀疑。
艾琳娜女士对此不置可否。她的教学严谨而系统,却也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她的大部分心神和显而易见的欣赏,都倾注在了米塔身上。看着米塔流畅地施展法术,精准地解析符文原理,艾琳娜会毫不吝啬她的赞美。莉莉安夫人对他缓慢得如同龟爬的魔法进度似乎也毫无意见,从未过问。
某日下午,陌生马车声再次碾过城堡前院碎石路时,萨尔里克正被古老词汇的变体用法折磨得头晕眼花。他条件反射放下字典,赤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下来的是一位身着深褐色呢绒外套、头戴同色礼帽的男性绅士。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头发有些许发白,神情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与一丝不苟。
萨尔里克心中掠过好奇,但未多想,只当是莉莉安夫人的又一位访客。
然而不久,卧室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女仆长艾米娜用钥匙打开门。
“少爷,夫人要见您,在会客室。”
萨尔里克心一沉。莉莉安夫人主动召见往往意味着不可预测的麻烦。他惴惴不安换上便服,跟在艾米娜身后穿过阴冷回廊。
会客室门推开,温暖馥郁的香气涌来。莉莉安夫人端坐主位,挂着无可挑剔的矜持微笑。那位绅士坐在客位,手杖倚膝,姿态从容。
“我亲爱的孩子,你来了。”莉莉安夫人向绅士颔首,“这位是奥布里·弗罗斯特先生,学识渊博的语言学者,尤其在古典文献方面颇有建树。”
奥布里起身行礼,声音清晰沉稳:“日安,萨尔里克少爷。受哈里斯夫人委托,从今日起,我将担任您的古玛塞拉语教师,为期三个月。”
萨尔里克彻底怔住,大脑一片空白。他瞪大眼睛看看奥布里,又看看面带微笑的莉莉安夫人,震惊与荒谬感让他几乎失语。古玛塞拉语老师?专门为他请的?
怎么可能?莉莉安夫人怎么会知道他在自学?允许他接触魔法已匪夷所思,现在主动请老师?无数疑问如气泡翻滚,让他不知所措。他完全看不透这位“母亲”意欲何为。
莉莉安夫人将他失态尽收眼底,轻啜红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艾琳娜女士提起,炼金术的学习离不开古玛塞拉语。我想着,既然你在这条路上有些许天赋,作为母亲,总该为你创造条件。弗罗斯特先生时间宝贵,我只能请他抽出三个月进行教学,这期间能学多少就靠自己的努力了。”
萨尔里克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他不敢表露内心的疑虑和恐惧,只能深深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难言的眼神。扭捏了片刻,他用尽可能顺从甚至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微颤的声音说道:“谢……谢谢您,母亲。劳您费心……我,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无论如何,莉莉安夫人为他支付了昂贵学费。对在贫困中长大、深知金钱分量的人来说,这种投入带着沉甸甸压力。他暗自咬牙,既然机会送到眼前,哪怕前方是陷阱,也要先跳进去把好处捞足。
于是萨尔里克原本紧张的时间表被再次压缩。上午雷打不动前往会客厅,在艾琳娜指导中艰难拓展基础知识。下午变成弗罗斯特先生的高强度古玛塞拉语教学。
弗罗斯特先生是位严苛到无情的教师。他要求绝对专注,精确发音,对语法规则近乎偏执的遵守。
“萨尔里克少爷,古玛塞拉语不是野蛮人的嘟囔,它是力量的契约,规则的显化!不能有一个音节的错误!”他用手杖敲击地面强调重点。
在这位严师的督导下,教学进度快得惊人,大量词汇、复杂变格、句法如同冰雹砸来,让他应接不暇。
但就在他疲于奔命,感觉自己快要被两股洪流撕碎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
又到了该服用药剂的日子。早餐时,年轻的女仆照例端来托盘,上面却不见那个让他心底发寒的小药瓶。布菜后也只是沉默的退到一旁,没有从其他地方拿出命令他服下。
萨尔里克起初以为是遗漏,忐忑的等待着。然而直到一天的课程结束,与大家一起用完晚餐被送回卧室,一切风平浪静。他按捺狂跳的心,试探询问准备关门的女仆长。
艾米娜低声回答:“夫人吩咐,少爷现在的药剂改为每月服用一次。”
每月一次!
消息的冲击不亚于上一次弗罗斯特先生的到来。困扰他许久,导致精神涣散、身体虚弱的根源竟被拔除了!
他站在卧室中央有些茫然。魔法导师,语言老师,现在连药物限制都放宽……莉莉安夫人到底想做什么?是担心艾琳娜长期接触看出身体异常?还是她真的对他产生了一丝微乎其微的“母亲”的宽容?
他无法确定。长期警惕让他不敢轻易相信表面善意。但无论如何,如果减少药物的摄入,他的身体切实会感受轻松很多。
内心深处,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感激,如同石缝下探头的嫩芽悄悄滋生。
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