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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当夕阳的余晖将林霜工作室的窗户染成琥珀色时,她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纸上那个由线条构成的问号,像一张沉默的网,中心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婴儿。
      铁匠老约翰的儿子,小约翰,是最好的切入点。他成年已久,在镇上经营着从父亲手里接过的铁匠铺,是个沉默寡言但手艺扎实的汉子。
      林霜需要一个自然的理由。
      次日清晨,她提前出门,绕道去了镇子东头的铁匠铺。铺子已经开了,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地传来。
      小约翰背对着街道,正抡着锤子敲打一块烧红的铁条,上身只穿了件被汗浸透的旧麻衫,虬结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
      林霜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铺子对面的杂货店屋檐下停住,假装整理篮子里刚买的几样杂物。她的目光,落在小约翰的后脑勺和颈侧。
      汗水将他短硬的头发粘在皮肤上,但即便如此,那发质依旧清晰可辨——不是镇上常见的顺直或细软,而是粗硬的、带着明显卷曲的质感,尤其在后颈发际线处,蜷曲成一簇簇紧密的小圈,颜色是深棕色,在火光和汗水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确实像压紧的羊毛毡,或者说......和丽莎描述中那个婴儿后脑勺的触感,如出一辙。
      更重要的是他的动作和反应。一个熟客走过来,大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交代修补农具的要求。小约翰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半张被炉火映红、沾着煤灰的脸,点了点头。但他点头的节奏,比对方话语的结束,慢了清晰的一拍。他的眼神看向客人,很专注,却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把声音和具体的要求完全“接住”。他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把脸,才用低沉、有点含糊的声音重复了客人的几个关键词:“镰刀、加厚,明天下午。”
      不是笨拙,是一种微妙的......信息处理上的缓冲。
      特征吻合,不仅仅是头发。那细微的“迟缓”感,在成年人身上,被日常的劳作和习惯所掩盖,化作了沉默和略显笨重的反应,但并非无迹可寻。
      她没有久留,提稳篮子,转身汇入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第一个猜想被证实,非但没有让她轻松,反而加重了那份寒意。如果这是杰克家族男性的一种可遗传特质,那么婴儿的情况,绝非偶然。
      得到了答案后,林霜开始了下一步。
      南希住在镇子边缘一栋爬满藤蔓的小屋里,她是护士,对草药知之甚多。她性格孤僻,但尊重知识。林霜选择在午后,带着一本从教会藏书室里找到的、关于古代草药图鉴的抄本前去请教。
      南希对林霜的到来有些意外,但看到那本破旧的图鉴,昏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她让林霜进屋,屋子里弥漫着干燥草药和陈旧木头混合的气味。
      林霜耐心地请教了几个关于图鉴上植物的问题,交流渐渐顺畅。她适时地,用闲聊的口吻将话题引向孩子。
      “您经验这么丰富,肯定见过各种各样的小家伙。”林霜翻动着图鉴,语气随意,“像我们安置点那个最小的男婴,丽莎总说他反应慢半拍,逗他得好一会儿才笑。我没什么经验,听着有点担心。”
      南希正用枯瘦的手指比对图鉴上一株植物的叶子,闻言,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皮,深深看了林霜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也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孩子,”她慢悠悠地说,声音沙哑,“就像林子里的苗,有的破土快,有的破土慢,有的喜欢阳光直晒,有的喜欢待在荫凉里。长得不一样,太正常了。”
      她合上图鉴,递还给林霜,话题似乎就此打住。但就在林霜起身准备告辞时,南希忽然又开口,目光望向窗外晃动的树影,声音压得更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警告:
      “不过啊......有些‘不一样’,是扎根在土里的。土若不好,苗再怎么长,也带着那土的痕迹。看护的人,能做的有限。”她转回视线,看着林霜,“那孩子有丽雅尽心护着,是福气。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烂在土里,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孩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近乎明示。南希不仅察觉了婴儿的异常,更将其与某种“根源”联系了起来,并且讳莫如深。
      “我明白了,谢谢您,南希太太。”林霜微微颔首,不再多问。有些答案,不需要直接说出来。
      几日后,丽莎来到林霜的工作室,她告诉林霜,这几天对于丽雅的观察。丽雅对婴儿的呵护无微不至,那爱意真诚而炽热,几乎能灼伤人。但偶尔,在婴儿睁着那双亮晶晶却似乎缺乏即时回应的眼睛看她时,丽雅眼底会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或者说是......无力感。仿佛她用尽全力抛出的情感线团,另一端却系在了一片空茫之中。
      这种瞬间的失落,往往很快就被更汹涌的母性掩盖过去。
      调查进入了更危险的深水区。林霜吹熄了灯,坐在黑暗里,只有窗外零星的光点映在她眼中。
      但婴儿那双亮晶晶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的眼睛,丽莎忧心忡忡的叹息,南希含混的警告,还有那缠绕在血脉与伦理之上的巨大阴影,都推着她,无法回头。
      夜色如墨,秘密在黑暗中沉淀,而猎手已经悄然张开了网,尽管她深知,自己也可能正步入另一个更庞大的网中。
      林霜熄了灯,黑暗像潮水般吞没工作室。
      纸上那些连接婴儿、家族、瑕疵的线条,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残影。丽莎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扎根在土里的东西”。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但比寒意更先一步攫住她的,是一种冰冷的违和感。
      太顺了。
      从森林遇袭,到教堂密室,再到溶洞爆炸……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总在看似山穷水尽时,恰到好处地“出现”转机。瓦莱是钥匙,也是迷雾;神父是狂信徒,更是摆在明面上的靶子。他们激烈对抗,然后轰轰烈烈地倒下,吸引了所有目光,也埋葬了太多细节。
      包括杰克 查博尔的结局。
      林霜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是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缺失了——她,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亲眼看到杰克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有残肢,没有血迹,没有类似瓦莱的印记。只有大卫和朗度事后混乱中的一句:“杰克冲上去,和瓦莱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被炸碎了?一起湮灭了?还是一起消失了?
      但是情况危急,悲痛和混乱主导了情绪,没有余力去仔细翻找、确认一个明显已死之人。更何况,在那种层级的能量爆发中,尸骨无存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合理得不自然。
      还有那柄绿匕。它出现的时机,引爆的能量,以及最终和瓦莱一同“湮灭”的结果……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烟花秀。既炸断了神父控制瓦莱的锁链,又提前并混乱地启动了仪式,还把自己从棋盘上干干净净地“抹去”。
      “抹去......”林霜无声地咀嚼这个词。真的抹干净了吗?
      她重新点亮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她调出一张灾难前拍的旧镇合影——学校活动,杰克站在人群边缘,金色卷发在阳光下嚣张飞扬,对着镜头比着俗气的手势,笑容灿烂没心没肺。一个典型的、被宠坏的、脑子大概长在肌肉里的校园恶霸。
      可就是这个恶霸,在家族秘密可能关乎血脉存续的恐怖压力下,真的只会崩溃和找死?
      林霜的手指划过屏幕,放大杰克的笑容。阳光太烈,他眯着眼,眼角皱起的纹路里,似乎藏着一点点……不同于张扬外表的、极深极静的阴影。像完美画皮下,一丝不经意泄露的底色。
      家族、血脉、近亲繁衍、保持传统。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散发着陈腐血液和绝望铁锈的气味。为了所谓的“纯净”而世代执行着那种违背人伦的法则……那么出生在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孩子,从落地那一刻起,就注定被绑上了血肉磨盘。
      杰克反抗过吗?像所有热血的、不甘被命运吞噬的少年那样?
      林霜几乎能想象:一个更年轻的杰克,或许也曾眼底有光,试图挣脱那生而注定、带着原罪的枷锁。他叛逆,他嚣张,他用欺凌弱小的表象来武装内心的恐惧和抗拒,他以为这样可以离那个肮脏的血脉传统远一点。
      但反抗真的有用吗?
      在真正古老、深入骨髓的诅咒面前,个人的挣扎或许渺小得可笑。家族的意志,血脉的呼唤,那些藏在暗处的“长辈”或“规律”,会像沼泽一样拖拽他,用他无法抗拒的方式告诉他:你生来如此,你无处可逃。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父母亲人,可能都是这传统的一部分,或是牺牲品。你越反抗,在乎的人或许受害越深。
      当所有出路都被堵死,当每一次挣扎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和失去……人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那个曾经想反抗的少年杰克,在某一个时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听着血脉里低语的、充满诱惑和胁迫的古老声音,终于明白了:
      既然无法逃离这血脉,既然注定要被这黑暗吞噬......
      那不如,成为黑暗本身。
      不是作为被牺牲的“枝桠”,而是成为执刀的“园丁”。不是被传统操控,而是去掌控传统,甚至重塑它。
      林霜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这个推测太大胆,太惊悚。
      但如果这是真的......
      杰克所有的“愚蠢”、“冲动”、“崩溃”,都有了另一层解释。那或许是伪装,是麻痹神父、瓦莱乃至他们所有人的面具。他看似被卷入事件,实则在暗中引导,利用神父的野心和瓦莱的复杂性,搅动风云。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一举清除“旧干”,又能攫取最大果实的时机。
      溶洞爆炸,不是终结,而是一次金蝉脱壳和局势重置。
      他现在在哪里?在暗处舔舐伤口,冷笑地看着他们为表面的平静忙碌,为婴儿的异常忧心?还是已经开始布局下一步,目标直指——那个孩子,或者,她手里的匕首?
      林霜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她想起匕首在靠近某些特定事物或地点时的微弱反应。如果匕首真是某种“钥匙”,而杰克的血脉让他天生对“钥匙”有感应......
      她倏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椅子,在黑暗中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必须立刻去确认一些事,关于老米勒仓库那个符号的更多细节,关于镇上还有哪些杰克家族的远亲,关于……婴儿身边是否已经出现了她未曾察觉的“异常”。
      然而,就在她拉开门,即将踏入外面更深沉的夜色时——
      “叮。”
      极其轻微的一声,来自她一直贴身存放匕首的口袋。不是震动,是仿佛极细的金属弦被拨动的、清越到近乎虚幻的鸣响。
      匕首,在主动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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