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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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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钰起身时外袍滑落在地,温迎冷静后才发现,他身上每处伤口都刻意避开要害,宛若精心丈量过的苦肉阵。
温迎从兰钰伤口凝出冰丝,翻手收束在掌心,冰丝绞成的细刃离兰钰命脉不过一寸,“我如果说算,你还敢再往前走吗?”
兰钰果然停住脚步,温迎狡黠笑道:“怎么?不是爱拿性命威胁我,要不要打个赌,一步之内我敢不敢杀了你?”
夜风忽起,映魂灯摇曳间明灭交错,圣女殿的碧鳞蛇窸窣窜动,风过竹林深处,应召千年蛊的毒虫蚁兽在暗中潜伏。
兰钰对自己狠,温迎比他更歹毒。
她这个当主人的若没有拒绝的权力,再过两天兰钰就该给她清坟头草了。
眼看温迎寸步不让,兰钰垂下眼帘,眼角藏着淡淡笑意,道:“主人当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我,属下不敢赌。”
温迎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蛛丝抽回的瞬间,兰钰俯身拆开了温迎右眼的纱带,她本能地闭眼,却感到兰钰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您今晚没休息好,该换药了。”兰钰说:“现在先试着睁眼看看。”他需要检查温迎右眼的恢复情况,才好及时更换药材。
温迎紧闭双眼,翕动的眼睫好像在无声说我不敢。
这么久以来,他能感受到温迎很怕疼,但是忍耐力惊人,总是疼到眼泛泪光也闷不作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面前的缘故。
温迎想扭头避开,却被兰钰生生扳回,动作强硬却不失温柔,声音压的又低又轻:“慢慢的,不会痛。”
她知道兰钰就在面前,正俯身盯着自己,温迎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没安全感,下意识扶住兰钰一只手臂,尝试着将眼睛打开一条缝。
右眼的活动还有些生涩,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重影,兰钰弹指投出银针射灭灯火,没有光线刺激的环境下,温迎的瞳孔逐渐凝聚。
她轻轻抬眼,黑暗中一双鎏金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分明日夜相伴,但温迎却觉得再次与兰钰这般相视恍如隔世。
兰钰扶起她脑袋,让温迎仰视自己,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在旁人看来多不合情理。
兰钰并指捻了根极细的银针,停在温迎睫前三寸,“能看清吗?”
温迎因为头痛无法集中注意力,耳畔却敏锐地捕捉到有破空声袭来——她左手扣住兰钰腕脉往下一压,右手凌空夹住偷袭的傀儡丝,那银丝本该穿透兰钰后心,此刻却在她指腹勒出血痕。
两人同时动作,兰钰慢半拍的手尴尬地捞了个空,温迎中肯评价:“速度差了点。”
檐上传来环佩脆响,青月掀开瓦片倒挂而下,石榴裙摆拂过兰钰杀气未消的眉眼,“二位别来无恙,我还是第一次与你们两个同时见面,正巧让我瞧见,原来查伤还能这么含情脉脉…”
那张脸在黑夜中与温迎本尊难分伯仲,只是相较于温迎多了几分明媚。
兰钰的金焰蝶扑向青月时,她已鬼魅地落在房梁上,晃着赤足打量底下二人:“你们什么表情?该庆幸看到刚刚那画面的是我,不是虞浣溪和别人。”
兰钰道:“主人的眼伤就是你这宵小惹出来的?”
青月讥诮笑道:“小郎君再多插一句话,小心圣女罚你今晚睡骨铃阵。”
兰钰怒道:“你!”
温迎按住兰钰紧绷的手腕,横进两人中间,对青月道:“你若是想要千年蛊的血,何不正大光明来取?”
青月翻身落地,发间骷髅簪折射出冷光,“圣女误会了,我不过是想到该来更换药方了,顺便试探下您伤势恢复如何,这二来,我改变主意了。”
“我想看看千年蛊与幽谷地脉共鸣的极限。”青月将一面青铜镜抛向兰钰,镜框镶嵌的十二颗蛊虫琥珀嗅到千年蛊的气息,在苏醒前被镇魂铃击碎,镜面瞬间布满裂痕,炸成四分五裂。
镜片飞溅起的一瞬,空气都仿若定格。
温迎看到碎片中反射出的不是兰钰的脸,而是与梦境中出现过的蚩离的脸别无二致!
这不是普通蛊镜,而是上古轮回镜!
温迎心下闪过不好的预感,伸手欲截住飞向她的镜片,这一次却被兰钰抢先护住,擦出鲜血的瞬间,温迎和青月同时看到轮回镜中出现的没有别人,正是温迎本人。
“猜错了?”青月有些不可置信地皱眉:“你不是初绫?”
温迎松了口气,反唇相讥:“你我模样相仿,怎么不说照出的人是你?”
“不可能!我还没死!怎么轮回到你?况且我生来又不长你这张脸!”青月赌上轮回镜却没得到心仪答案,当下十分激动,她早知千年蛊是蚩离一缕残魂,原以为温迎是初绫同脉转世,想利用轮回镜唤醒兰钰的记忆,来刺激千年蛊的暴动。
若看到那张孽海情天的脸,埋藏再深的记忆都会卷土重来。
青月还沉浸在温迎不是初绫的噩耗中,兰钰对前世传奇不感兴趣,只是好奇:“初绫是谁?”
从兰钰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温迎和青月皆投来复杂目光。
青月:“你爱人。”
温迎:“你仇家。”
兰钰:“……”
镜片在兰钰手中碎成齑粉,他大概了解了缘由,道:“这下岂不能证明我主人谁也不是,所以你想用这个试探我什么?我们主仆反目,难道第一个杀的不是你?”
不是爱人,更不是仇人,只是凡人圣女温迎,正合他意。
温迎琢磨不透他们到底在打什么诡计,青月和虞浣溪两个两百年的老巫女,和一个上千年的王蛊。
她暗暗叹气,总因为活得不够久与你们格格不入。
“你这些把戏连他一成功力都逼不出,倘若千年蛊当真暴动,你又怎敢确定凭你我二人可以压制住他?青月,此一时彼一时,你要是再碰兰钰身上的禁制,我对幽谷也不再留情。”温迎朝她伸出手,“药方留下,趁早离开这里。”
逐客还不忘占便宜。青月假笑般的面容终于碎裂,她捏碎指尖悬挂的温迎傀儡,把嵌着药方的锦盒扔给温迎,气得牙痒:“真是无趣,不过您也别得意太早,这东西就是个遗祸,对您,对幽谷,以至整座苗疆都是。”
青月消失在月下前,夜风中传来余音:“圣女,别走了初绫的老路。”
被折腾一晚上后温迎心力交瘁,她核对青月开的处方药,发现止血化淤的药草一副都没有了,这些天兰钰陪着她静养,谁都没上山采蛊备药,最后那几贴今天全用在兰钰身上了。
养着个兰钰还挺费药材的。
回头时发现他杵着没走,温迎疑惑道:“还有事吗?”
“主人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你休沐,准你下山去玩,别乱吃,别惹事,别招惹姑娘。”
“知道了。”兰钰又问:“那您呢?”
温迎不假思索道:“我去蛊医堂抓药。”
兰钰点头表示明白了,却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温迎森然一笑:“怎么了?很难接受你前世是蚩离,是圣女的情人,还是不敢相信你这辈子跟在圣女身边当个擦地仆?”
兰钰:“……”
即便重伤未愈,温迎不管是出手还是说话都照样阴狠,不给人留一丝余地。兰钰噎了噎,和颜悦色道:“不是这个,我就是好奇,方才您在轮回镜里看到自己时,好像松了口气?”
温迎:“你好像很希望青月说的事情发生?如果我是初绫的轮回,我遭不住蚩离第二次攻击。”
兰钰若有所思,目光专注地盯着她:“我好像理解您当时问我,有没有想过我不该为仆,不属于任何人这个问题了,所以您得知我是蛊神残魂,怕我有异心?”
“是。”温迎不为所动:“我无底线地相信你才需要理由。”
“就算如此,我也还是兰钰,不是蚩离,主人亲自给我取的名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您是不是初绫也都与我无关。”兰钰的声音伴随着颤抖,像是摇曳的烛火。
温迎闭上眼试图平稳呼吸,“可你控制不住的,你是谁不是由我说了算!”
兰钰眼底隐隐有破碎的光,笑容中是无法掩饰的悲凉:“但好在我们不是不共戴天的关系,不是吗?”
你我之间有多少情分可言,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但愿吧,我也不想跟你走到那一步。”温迎无力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只觉得兰钰今晚怎的话多,果然青月出现没好事,千年蛊没暴动也是另一种麻烦。
她困了,转身拉开房门时被兰钰一掌拍上,木门关合的瞬间,身后高大的人影拢了下来。
兰钰的手臂横在身侧,将温迎困在房门和自己一臂不到的距离中。
“我能控制住千年蛊,您答应不会放弃我。”
“这事还需要我向你保证吗?”温迎勾住束蛊链将他拉近,虽是仰视却有令人安心的气场:“你是在害怕?看不出我一直想保你?”
温迎养过成百上千只蛊兽,但都不像兰钰这般会表达,不知道被选中炼蛊的濒死前是不是也会向她摇尾乞怜,但温迎不介意,不过是一群晒干的药材。
可兰钰不一样。就算他什么都不干,也能陪自己吃饭。
两人之间尚有距离,只是突然的靠近让兰钰喉咙一干,这条束蛊链是温迎用自己废弃的银饰锻造而成。铸好那天,温迎趁兰钰静坐调息时从他背后拴上,可温迎不知道的是即使她屏住呼吸,蓬松的额发蹭过也挠得人心痒。
兰钰睁眼看见温迎的胳膊环过他腰间,他气息一乱,连忙闭上眼装作若无其事。
好像她扔给兰钰敢不戴似的,需要用这种偷摸的手段闹着玩。
“我知道主人总是为我好,我也一刻没有懈怠过。”兰钰低头时几乎和她额头相抵,温迎却没感觉到他任何旖旎的心思,说话带着柔软的气音:“把我留下来,以兰钰的灵魂守在您身边。”
如果说离最后的情感只差一个拥抱,那他们就停在这一刻。
无条件有回应的偏爱,她竟是在一个蛊人身上得到了,也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