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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授她以渔 ...

  •   铜盆里的银炭冒出青色的火苗,挂在衣桁上的披风滴着水,这冷了多时的屋子,忽然间又温暖如春。

      衾枕渐渐沾上人的体温,有了暖意,郑老爷坐在床边,目光殷切地注视着床上的女人。他已是多年不曾见到过她熟睡的容颜,比之常年耳鬓厮磨的孙若兰,柳琴心像被岁月尘封在原地,擦拭干净后仍是皎洁如新,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依旧白得如剥壳的鸡子,透亮无瑕。

      于他而言,她仍是记忆里的稀世珍品,满足过他男人的自尊心。

      多年前,柳琴心以一曲琵琶名动京城,坊间还曾流传过“娶妾若得柳琴心,从此不翻圣贤经”之类的话。她的温柔软款,她的倾国之貌,她的至臻琴艺,没有一样是不为人津津乐道的。

      因而当名妓落入自己彀中,他春风得意,比昔年身着红袍,御街夸官的时候还要喜上三分。

      可她太固执,不然两人也不会生疏这么多年。

      可他心里一直是有她的,只欠她一句认错的话,他就可以不计较过去,坠欢重拾。

      不知不觉,孩子们都长得这么大了,可柳氏心里还是有芥蒂,怨恨他设计拆散她跟表哥。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一个娼妓如此深情,他反倒看她不起,不料娼门也有如此沽名钓誉之辈。

      其实他只是恼恨这份深情不是对自己。

      他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心血,还给了她一双儿女,她怎么就不知足呢?

      这么多年过去,什么爱恨也该放下的,若这次,她肯低头,他会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

      陈雪游叫大夫在外屋等候,掀帘进来时,郑老爷在姨娘床边长吁短叹。

      她幸亏不是郑鹤秋肚子里的蛔虫,否则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老爷,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

      大夫进来看诊,郑老爷只得起身让地方,自己则坐到房中一张红木圆桌边。

      陈雪游放下帐帘,用引枕托着柳姨娘的手,“王大夫,劳您好好为我们姨娘看看,是不是旧病发了?”

      说完,她又搬过来一张黄花梨的大椅子,王大夫坐下,拱手道谢。

      “有劳。”

      郑鹤秋闲坐无聊,把她叫到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陈雪游福了福身子,“奴婢段青萍。”

      “你怎么伺候主子的?”郑鹤秋佯怒道:“这么冷的天,还让她外头吹冷风。”

      陈雪游嗵的双膝跪地,把头垂得低低的,“老爷恕罪,奴婢知错,奴婢下次拼死也要拦着姨娘,再不让她出门陪池哥儿胡闹。”

      “放肆!”郑鹤秋手指扣着桌面,“怎么还攀扯起池哥儿来了?再敢胡言乱语,你也不用在这院里待着了!”

      “老爷莫气,奴婢绝没有攀扯主子的意思,只是替姨娘委屈。做奴才的一心一意只是替主子想,这才是尽奴才的本分。况且姨娘素日待人宽厚,奴婢怎会不知恩图报?因此哪怕是要得罪老爷,也要多嘴一句了。”

      郑鹤秋深以为然,脸色稍霁,“你这话不错,但不知道你替你主子委屈什么?”

      “我…奴婢是想,四爷未能在姨娘膝下养着,终究是不亲近,很替姨娘忧愁呢。”

      “自古以来,妾室所出都该养在太太膝下,她有什么不满的?”

      陈雪游道:“这话没错,只是四爷终究是老爷跟姨娘的孩子,姨娘心里记挂四爷更是因为……”

      她顿了顿,故意不往下说。

      “怎么不说了?”郑鹤秋皱眉道。

      “怕老爷生气,老爷恕奴婢的罪,奴婢才说。”

      “哼,你这丫头倒是个古灵精怪,也罢,老爷恕你无罪。”

      陈雪游继续道:“老爷觉得四爷长得像谁?”

      郑鹤秋没来由地心内翻起一阵恶寒,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柳氏的表兄。

      “四爷长得和老爷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唉,姨娘每每望着四爷出神,是在记挂谁,老爷还不明白么?姨娘她,她真的知道错了,她很后悔,只是到底女子面皮薄,不好开口。”

      “面皮薄,又为何送书信过来邀我听她弹曲?”

      “那…那其实是四爷的孝心,他想着如果老爷和姨娘重修旧好,不就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气气,当然比什么都珍贵了。”

      郑鹤秋不禁喟叹:“这孩子有心,怪不得琴心如此。”

      王大夫耐心起身,这时来到郑鹤秋跟前回话,“郑大人,小夫人只是偶感风寒,无甚大碍,小人开一副方子,抓药吃两剂就差不多了。”

      郑鹤秋点点头,“青萍,去跟大夫开方子抓药。”

      “是,老爷。”陈雪游起来,领着大夫出去,顺手带上房门,留着两人独处。

      可没一会儿回到院子里,却听见里头有砸东西的声音。

      廊檐下,郑鹤秋大步从柳姨娘房里迈出,满脸怒气。

      陈雪游心道不妙,后脚踏进姨娘房里,却见柳琴心靠床头坐着,表情冷漠,额角青筋隐现。

      “这是怎么……吵架了?”

      “我叫老爷以后别再来看我这个未亡人,想必,他心里很不痛快。”

      陈雪游嘴角狠抽,我的姑奶奶啊,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凭他什么表哥都已经飞灰湮灭了,还提他做什么?

      “姨娘您老说为子女想,却连这点子委屈都不肯受,将来三姑娘和四爷,又能指着谁呢?”

      “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说得在理,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我不能对不起表哥。”柳姨娘声音哽咽,捏着帕子抹泪。

      “都跟老爷生了孩子呢,还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话。逝者已逝,活人还要想着未来。姨娘为了活人的幸福去邀宠也好,献媚也好,表兄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您的。”

      柳姨娘哭声微止,“青萍,你年纪小,你不明白的。”

      “姨娘,您只要肯,咱们还有法子补救呢。”

      事情虽发生的突然,她却已迅速想好对策。

      回头她送一封书到郑鹤秋那里,说明那话是气老爷多年冷落姨娘,让她生生守着活寡,可不和未亡人一样么?这可不是自圆其说了?

      可柳姨娘只是徒然洒泪,把头一摇,“不必,世人汲汲营营,实非我愿。”

      换句话说就是,我清高,我就不愿意低头。

      陈雪游闻言,恨不得马上去撞墙。

      “三姑娘,来吃杯茶。”瑞云手里捧着茶盏,站在书案边看郑霜华写字。

      “哎呀,我都没留神你来了。”

      郑霜华搁下笔,捧过那五彩茶钟,揭起盖子,一股清新之气扑鼻而来。

      这时正是散学才吃过饭,霭霭黄昏里,淡月微云,雪地疏影横斜。

      四下里寂静,无风无雪。

      难得清净几天,近日都没人来找郑三,她也乐得自在。

      “姑娘还写么?不写了我给你倒热水把脚洗了。”

      “那先洗脚。对了,箱子底下的话本子给我找出来,我要看。”

      瑞云笑道:“姑娘,你怎么又要看话本子?不怕管事嬷嬷没收?”

      郑霜华悄声道:“你不知道,今日我听学里的小姐们说,管事嬷嬷病了,这两日都不来查房。放宽心吧,她不会知道的。再说,你不也想知道红拂女后面的故事吗?”

      瑞云重重点头,随后翻箱笼,在箱子底下抽出那本《红拂夜奔》。

      泡了脚,两人挨在床边,把熏笼和灯都移到近前,将书翻到上回读到的页数,郑霜华兴致勃勃,一字一句读给瑞云听。

      读到兴致正浓时,忽然听到外头门窗晃动。

      郑霜华吓得把书落在地上。

      “姑娘,是风。”

      郑霜华松了一口气,弯腰去剑地上的书,推门的声音又响起。

      “表妹!你开门!”

      接着变成急促的打门声。

      “是表小姐来了。”

      瑞云把书捡起塞到被子底下,下床去开门。

      门方打开,那何玉鸾就迫不及待闯进来,直接冲向郑霜华,扑在她床上翻来找去。

      “表姐,你找什么?”

      何玉鸾冷哼一声,“你私藏禁书,打量我不知道呢,快交出来,哎呀,这不就是!”

      她抓着那册书,就着灯下一看,封皮上写着四个字:《红拂夜奔》。

      “好啊郑霜华,平时装什么矜持闺秀,原来心思这般放荡。你说,要是嬷嬷知道,你想学人家夜奔,她会怎么罚你呢?”

      郑霜华顿时心乱如麻。

      因着贺兰小姐之事,陛下对私奔这事异常敏感,但凡有闺阁女子私藏这类书籍,一律拉到祠堂施以家法。

      她手上这几本还是从前藏着的,如今市面上都不许售卖这类带坏闺阁女子的书。

      若是管事嬷嬷知道,一定会重罚她。

      想到这里,郑霜华倒吸一口凉气。

      她捏着床褥子,艰难抬起头,恳求道:“表姐,求你,别说出去。”

      “求我?”何玉鸾嫣然一笑,明亮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好表妹,求人也得拿出诚意来呀,不然表姐想帮你都很难。包庇犯人,罪加一等,表姐可不想摊上这种麻烦。”

      “表姐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何玉鸾翻了个白眼,站得脚累,索性坐下,“谁稀罕你那些破烂玩意儿了?”

      “那…那你想怎样?”

      “你不是和郡主关系好么?你帮我求求她,让郡主求陛下赐婚。”

      “赐婚?”郑霜华一脸诧异,“给谁赐婚?”

      “当然是我和二表哥了,若是我和表哥早日完婚,也就不必再待在这破地方受冻,你身边那个小贱人也没法子勾引表哥了。”

      “但是二哥可以纳妾呀。”

      “他敢!”何玉鸾柳眉剔竖,杏眼圆睁。

      郑霜华不禁想,二哥将来怕是要受这河东狮的辖制了。

      昌乐歪在榻上打盹,大冷的天,她身上却穿得极是单薄,那玲珑的身子尽被这薄薄的衣衫勾勒出来,宛如春山作骨。

      她之所以穿得少,是因为屋子很热,房间里搁着两只大白玉铜盆,里面烧着长长的银炭。

      郑霜华进来才一会儿,就捂出一身热汗。

      昌乐醒来看见她,又是笑又是惊讶,“想不到,你居然会主动找我。”

      郑霜华额上细汗涔涔。

      “这屋子热,你把袄子脱下,坐。”

      “是。”郑三姑娘脱下身上的缎袄,凤莲接过,挂在衣桁上。

      “找我做什么?你定是有所求吧,本郡主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要直接说。”

      郑霜华满面羞惭,虽然她有胆子偷偷看禁书,可跟人讨论女儿家的婚事,却又难以启齿。

      不过郡主很有耐心等,等待之际,伸手摸向桌上的柑子,剥了吃。

      “很难启齿么?莫非是求我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郑霜华脸色绯红。

      “不…不是我,是表姐。”

      昌乐的眼神忽然一冷,“她叫你帮忙你就帮,你是她的狗腿子吗?”

      “我…我也不想的,但是……”郑霜华欲言又止。

      “说实话,敢欺骗本郡主,可没有好下场。”

      “表姐捏住了我的错处,要挟我,我也没有法子。”郑霜华遂将昨晚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郡主。

      昌乐嗤的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柑子捏得汁水四溅。

      “你也太蠢,这点子事就让她给拿捏住了,将来岂不是任人宰割?你别慌,现在书在她手里,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样,你去找管事嬷嬷,告发何玉鸾私藏禁书,还想带坏你。接着,你去何玉鸾那里说想看看书还在不在,让嬷嬷守在外面,她要是拿了书出来,可不就人赃俱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授她以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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