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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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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千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布满血丝。他抬手示意激动的程迹:“你冷静些, 听我说完,可好?”
待程迹慢慢调整呼吸,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千尘才缓缓开口:
“当年,我初次独立带队剿妖,遇上了一只极难缠的恶妖,几乎全军覆没,我自己也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他目光投向虚空,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之时,是一只路过的黑狐,也就是你们在卷库见到的云逸,出手救了我。它本性良善,并未伤我分毫,反而驱散了那恶妖。”
“后来辑妖司大规模清剿,云逸不慎被捕。我认出它,想起救命之恩,实在不忍。那时年轻,行事冲动,便私下寻机,偷偷将它放了。”
“不巧,这一幕,恰好被前来巡查的师父看了个正着。”
厉千尘抬起眼,看向程迹,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我当时吓得不知所措,以为必受重罚。可师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支开了同行的其他人,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只低声嘱咐了一句:‘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起。’然后,他便让我离开了。”
“我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公堂之上,看到师父被指控‘私放要犯’,被打得遍体鳞伤,我才恍然明白,他替我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我当时就想冲上去说明真相,可师父他看着我,他示意我不要说出来。”
他痛苦地攥紧了拳:“我那时才懂,他不是怪我,他是在保我!他宁愿自己身败名裂,受尽屈辱,也要保住我的前程,保住辑妖司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个所谓的‘未来’。”
暮色彻底笼罩了小院,厉千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消散在渐起的晚风中。
“那后来呢?”程迹的声音干涩,“我找你求药,你为何闭门不见?”
厉千尘抬起头,看向他:“程迹,你还记得崔湛吗?”
“提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做什么?”程迹皱眉,语气满是不屑。
“那你可真是小瞧他了。”厉千尘缓缓摇头。
此话一出,程迹脸色骤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厉千尘知道他已猜到,微微颔首:“你以为师父当年遭‘仇家’伏击,当真只是巧合?”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声音沉缓而艰涩:
“当我隐约查到些蛛丝马迹,意识到师父可能有危险时,立刻就想通知你们,却怎么也寻不到你们的踪迹。我转而想设法阻止崔湛,至少延缓他的行动。可就在那时,他却拿出一份盖着司印的调令,将我即刻调往距碧波镇千里之外的北境。”
“那份调令来得太过蹊跷,权限之高,绝非崔湛所能企及。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更隐蔽、权势更大的手在操控一切。”
“那时我人已不在司中,远离碧波镇,即便有心,也鞭长莫及。”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待我处理好北境事务,日夜兼程赶回时,便远远看见你跪在我的院门外。当时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正想上前询问,却听见院内传来‘我’的声音。那声音与我一般无二,冷硬地拒绝着你的哀求。”
“我心头巨震,立刻绕到后院翻窗而入,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烛火摇曳。而在烛台下方,赫然贴着一枚纸人,‘我’的声音,正是从这纸人口中发出。”
“瞬间我便明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我当即撕碎纸人,冲出去打开院门,可门外早已空无一人,你已不知去向。”
暮色沉沉,厉千尘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我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能当面对你说。”
这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程迹彻底僵在原地。
原来,师父的死亡是卷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权力倾轧与阴谋之中。
这迟来了多年的真相,沉重得让程迹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程迹……”
良久,厉千尘率先打破沉默。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于师父,于你,都太迟了。我不奢求你立刻原谅,只想让你知道,当年我从未背弃过师父传授的道,也从未背弃过我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
程迹没有看他,只是仰起头,望着天空,努力将涌上眼眶的温热逼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哑声问道:“那么,这些年你都查到了什么?”
厉千尘见他愿意听,便将这些年暗中调查到的、关于崔湛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那份调令的来源疑点等关键信息,择要告诉了程迹。
夜色渐深,厉千尘起身,他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有些心结需要时间慢慢化解。
“我该走了。”他说道,深深看了程迹一眼,“保重。”
程迹没有回应,也没有挽留。
待厉千尘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前院的门口,宁非榆才从外面缓步走进,来到石桌旁。她看着神情复杂的程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安慰。
却见程迹忽然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转过头时,脸上竟已扯出一个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
“不用安慰我,”他抢先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语调,“明天早上,如果要去查案子,记得叫上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那小太子,在土地庙养了这些天,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该我们主动出击,找到关键证据,然后……”
“收网了。”
宁非榆看着他迅速调整好的状态,心中微动,点了点头:“你想怎么做?”
“可能还需要你上次对苏无音她施的咒法,那个黑狐可能就是关键,先从它下手。”
“那厉千尘会同意吗?”
“他也许也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翌日,二人早早地来到了缉妖司,同厉千尘短暂交谈后,他终是默许。
宁非榆示意程迹上前施法,自己辅以咒文,连接灵识与记忆。
紧接着,四周的场景变换。
山涧边,宁非榆睁眼就听见了一阵嬉戏打闹声,循声望去,便见幼年云逸与白狐伙伴嬉水。
稍后,他们发现一个樵夫被石块压住腿,流血不止。云逸让伙伴回族里求救,自己留下看守。
长老治好了樵夫,樵夫休养几日后离开。
画面陡然转暗。
浓烟、火光和惨嚎。
“杀!这些妖物私藏禁药,戕害人命!”为首的正是崔湛,他此时满脸戾气,不断挥手放箭。
箭雨落下,狐族四散奔逃。逃离间,云逸亲眼看见白狐伙伴为掩护他,被一箭穿心。
他疯狂逃窜,背后是族人的哀鸣与房屋倒塌的轰响。
逃至断崖边,追兵已至。
崔湛搭箭瞄准绝境中的云逸。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闪过,徒手握住了那支箭。
来人是个目光沉静的中年捉妖师,莫涯。
他正是程迹与厉千尘的师父。
“够了,崔湛,”莫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所谓的‘禁药’,不过是狐族疗伤的灵丹妙药。此事到此为止,如若继续为非作歹下去,休怪在下不顾你父亲情面。”
崔湛脸色铁青,但在莫涯的目光下,终究悻悻收手。
莫涯转身,看着满眼仇恨与恐惧的小黑狐,叹了口气。他并未多说,只挥袖驱散了剩余的兵士,为云逸留出了一条生路。
云逸逃离深山,流落城镇。
多日发饥饿驱使他偷食人家檐下晾晒的腊肉,却被主人家发现。
追赶声中,他慌不择路逃入暗巷,却撞见一个少年正被几只低等妖物围攻,险象环生。
那正是年少的厉千尘。
云逸担心再招来一次杀身之祸,本欲无视,却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与那日救下他的捉妖师相似的气息。
犹豫刹那,他终是返身扑向妖物,凭借更胜一筹的灵巧,驱散了它,自己也添了新伤。
年幼的厉千尘惊魂未定,却仍不住向他道谢。
恰在此时,丢失腊肉的人家引着官差循着妖气追踪而至。云逸来不及逃离,被当场擒获,关入辑妖司临时牢笼。
数日后,厉千尘偷偷潜入,放走了他。刚出牢笼,便撞见了正在值夜班的师父莫涯。
莫涯看着眼前的徒弟和他身后的黑狐,没有斥责,只对云逸沉声道:“走吧,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云逸逃离后,想最后再看一眼恩人就离开,于是他便躲在暗处。然后就看见莫涯独自承担了放走妖物的责任,正在院中默默领受刑罚。
此后数年,云逸隐匿形迹,却时常暗中徘徊在莫涯与厉千尘附近。他知道了恩人名叫莫涯,也知晓了厉千尘是恩人的弟子。
直到那一天。
云逸窃听到崔湛与心腹的密谈。他们已设下陷阱,要在莫涯被赶出司内,且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时,报之前的仇,取其性命。
于是他们便放出了狱中和莫涯有深仇大恨的大妖,并告诉他莫涯的位置。
云逸焦急万分,他来到莫涯与程迹的住所,刚想告诉二人需赶快离开,大妖却很快来到。他本想抵挡一会的,但发现自己与他的实力悬殊太大,自己没有帮到忙,反而还拖累了恩人。
最后便是莫涯遭遇袭击,重伤垂危。
云逸见状,立刻想可以去找厉千尘,显然程迹想的和他一样。可当他来到缉妖司后,见到的是程迹失望离开,厉千尘刚从房内出来。
最后的最后,他终究什么也没能挽回。
恩人莫涯,含恨而终。
紧接着,场再次切换。
一处幽深巷子中,云逸浑身是伤,倒在地上喘息,身上有新鲜的术法灼伤与利器划开的深痕,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斗。
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立在数步之外,兜帽下的阴影完全遮蔽了面容。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补上致命一击,只是用那种仿佛有很多人说话的嗓音缓缓开口。
“是不是很痛苦?看看你这狼狈的样子连为族人以及恩人报仇都做不到。”
云逸低吼一声,欲起身再次反击,但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扼制住,缓缓带离地面。
“可还记得那个当年被你们所救,他可是刚痊愈就转身带人屠尽你全族的人。”
“可他已经死了!”云逸吼道。
“他虽死,血脉却未绝。他的儿子,如今就在这镇上,过着安稳富足的日子。他叫张屠,以杀生为业,倒是承了其父的孽缘。”
黑袍人报出一个地址:“去不去,随你。让仇恨有个出口,或者继续像野狗一样苟活。”
说完,黑影如雾气般消散在原地,云逸也随之落在地上。
……
很快,云逸拖着伤躯,依照黑袍人所述的地址找到了镇边那户独院。他看见神似那樵夫的男人,心中怒火可是燃起。
杀戮发生得很快,也很残酷。
当最后一声惨叫止息,云逸站在血泊中,爪上滴着温热的液体,却感觉不到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空虚和更深的自我厌弃。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他有一瞬间恍惚:这还是自己吗?
就在这时,天际东南方向,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道极其耀眼的粉红色光柱,直冲云霄。
他立马明白这是青丘的狐狸,而且正在经历关键突破九尾时段。
云逸猛地惊醒,如此近的距离,那为前辈肯定能探知到这里的血腥气,一旦他被发现,那他就为族人丢了脸,违背了族中的族规。
他必须离开。
离开前,他还叼走了桌上的腌萝卜。
记忆回溯到这里结束。
内院中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