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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9章·上 海图与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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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溪开始计划下一步。
她知道,村里的浅滩蚌壳有限,要找到稳定的采珠来源,必须出海。
她开始打听渔村的船只。这里的船是一种单桅或双桅的木制帆船,船身狭长,底部平稳,适合靠岸与浅海航行,多用于近岸渔业与短程贸易。
她租下了一艘船。
船主是一名叫何塞的老渔民,是阿雅的亲戚,性子憨厚,肤色黝黑,脸上满是盐与阳光刻下的皱纹,双手粗糙而结实,手背上布满细小的茧与伤痕,像一幅经年累月的航海地图。
何塞并不多话,但出海准备一丝不苟。
他清点麻绳、补了风帆,准备了淡水与干饼,还从船舱里取出一块刻着星象与潮线的橄榄木板,边缘刻有记号孔与粗糙的方向槽。
他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险海路图——依靠的是星象、海浪形状、鸟类迁徙、与水温触感判断方位,是老一代水手的经验结晶。
戴溪第一次上船见何塞时,何塞皱眉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怀疑:“这不是妳该待的地方。”
戴溪回答得平静:“我会潜水,也会画图。想找到珠蚌,就得出海。”
他冷哼一声,转身收绳。
阿雅把他拉到一边,偷偷对他说:“她懂的比我们都多。跟着她,就能挣大钱!”
何塞想到不久前,阿雅家竟添了一头骆驼——那可是在这村子里数十年来都没人买得起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动摇,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戴溪跟着他出海了几次,学会了如何辨识水色找贝区,如何用鱼骨与干草束在岸边立标,做潜点记号。
第一次出海,戴溪虽然早有准备,仍被烈日与风浪折磨得头晕欲裂。海面反射的阳光直射得她眼睛发痛,皮肤像被火烙般灼痛。
何塞将湿布丢给她:“裹着脖子,不然你今晚连话都说不出来。”
戴溪点头,默默照做,过了会儿问:“你怎么判断哪里有蚌?”
何塞吐掉嘴里的椰纤绳末:“水色不同,有些地区蓝得像墨,有些是灰绿,绿底的最常藏贝壳。另外,看鸟。”
“鸟?”
“对,特定的鸟只会在贝多的区域盘旋。还有潮水退后露出来的石滩边,有小浪纹的也有机会。”
戴溪将这些记在心里,开始以鱼骨与干草束在岸边立标,做潜点记号。
这些潜点并不好找。她和何塞为了记录位置,冒着酷暑一次次出海。
何塞长年晒得黝黑,虽早已习惯,仍用布包裹头颈以避日。戴溪则更难适应,每次出海回来,她的肩膀与颈后都晒得脱皮,疼痛难当。
第三次出海时,她终于提出建议:“我们可以在船中央装一层可收起的遮阳布。”
她和何塞用三根打磨过的木杆,在船中央立起简单的框架,并以打洞后穿绳的方式固定支点,再将一块宽大的棉麻布装上,绳索两侧打活扣。
风起时松开扣子,布面收卷;太阳毒时打开布面,撑成帐篷状的遮荫区,既遮阳也能稍作休息。
搞定遮阳后,她又顺手用芦荟汁和椰油混着红石粉,捣腾出一罐暗红色的防晒膏。这东西看着像泥浆,闻着也腥,但抹上后确实能隔绝烈日。几天下来,她颈后的脱皮好了大半。
何塞起初对这罐“红泥”嗤之以鼻,觉得是女人家的瞎讲究。可眼见戴溪暴晒一天竟没脱皮,他也忍不住凑过来讨了一点。试过之后,他便视若珍宝,特意用布裹好藏在舱底,生怕洒了。
戴溪心中暗想,等未来供应稳定,这种膏说不定也能进市集卖钱——在这种酷热沿海,能防晒的东西绝对比香水抢手。
再出海时,戴溪开始主动请求:“我们再往南三里,有一片潮汐退去后水色不同的区域,那里可能是贝场。”
何塞侧头看她,眼神半信半疑:“那片滩,我走过几回,什么也没瞧见。”
“你用眼睛找,我用逻辑找。”
戴溪淡淡道,伸手指向海面一处水纹:“你看那里,波纹细密而缓慢,下有冷泉涌动,底质多半是细沙而非礁石。蚌类喜欢这种环境。”
何塞皱着眉打量海面几秒,摇了摇头:“你讲得花俏,万一扑空呢?”
“我只说,值得一试。”
于是他们扯帆转舵,驶向那片静水滩。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
戴溪脱下外衣,只穿潜衣,将绳索系在腰间,另一端栓在船侧木钉上,嘴里含住半截空心芦苇制的潜气管,一头扎进水里。
水下清澈,鱼群稀少,但她注意到沙层下露出斑斑贝壳棱角。
她拨开沙子,果然见到密集的蚌群,有些甚至略微张口,可见内里乳白的螺线。
她用铁钩挑出几枚大蚌,放进腰间网袋,再返回水面。
“有了?”何塞倚在船沿喊。
戴溪举起网袋,眼神闪闪发光:“一整片蚌滩。”
当天下午,她再三下水。
她将船身当作绘图台,膝盖压住纸角,手里握着自制的炭笔。纸上密密标出几个浅湾与水纹交错的区域,用不同符号标示出蚌群密集度与水深。
“你这是画什么?”何塞问。
“我们的未来地图。”她答得毫不迟疑。
“这能用吗?风一吹不就破了?”
“我会把它摹在油布上,用鱼油浸透防水,再做成可收卷的图卷。日后每一次出海,我们就不再靠记忆,而是靠数据。”
她还在图上画了小浮标位置,标示当地潮流变化的周期。
“这里潮水涨得快,要注意时间。那里退潮慢,可以潜得更久。”
她甚至开始设计一种粗略的坐标系,用星位与岸边标记配合,计算出每一片海滩与浮点的相对位置。
“你怎么懂这些?”何塞问。
“在很远的地方,曾有人这样教过我。”她没有多说。
他看着她绘图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姑娘……会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日落时分,他们驶回哈萨。
海面被夕阳照成一片金红,浪尖闪着碎光,像洒满了无数细碎的钻石。远处云层被火焰般的霞彩点燃,天与海交接处,连风都染上温热的光晕。
船舱里,几大篓贝壳堆得冒尖。
看着这些沉甸甸的收获,戴溪心口的弦终于松开——她找到了真正的蚌滩。
那不只是贝壳,而是一条能改变命运的道路。
她呼出一口长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不再只是异乡的过客,而终于在这片海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何塞则默默注视着她。
夕阳映照下,戴溪的侧脸泛着温暖的光泽,眉眼专注而坚毅,宛若从星辰与大海中走出的女神。
老水手胸口一震,竟有片刻的恍惚,心底生出一种近乎膜拜的敬意——这个女子,或许真能带领整个村子转运。
他抬头望向那片金色海面,浪影起伏,似乎在为她欢呼。
而在更远的港口高处,一名骑士正静静注视着这艘满载归航的小船。
他没有靠近,只在昏红暮色中转身离去。
当天色渐暗,他的身影隐入城门,而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王都——传到黎昂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