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里的尘埃》渡哕

1、光隙中的初相望

　　九月的风裹着桂香撞在教学楼的玻璃上，留下细碎的声响。江野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站在教务处门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包带的磨损处，听着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视线落在走廊尽头"静"字标语上，那字迹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

　　"江野是吧？"教导主任推开门，把一本崭新的学生证递给他，封皮上的校徽闪着冷光，"高二5班，就在三楼最东边。跟我来，我带你去见班主任。"

　　江野点点头，没说话。皮鞋踩在瓷砖上的清脆声响在前头引路，他跟在后面，目光扫过走廊里贴满的奖状和成绩单。高二（1）班的牌子刚晃过视线，就听见主任说："到了。"

　　5班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琅琅书声。班主任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姓周，看见江野便笑着迎上来，把他领进教室时，原本嘈杂的窃窃私语瞬间掐断。三十多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江野捏了捏书包带，喉结动了动："大家好，我叫江野。"

　　"江野同学刚转学来，大家多照顾。"周老师指了指后排靠窗的空位，"你先坐那儿，课本下节课发。"

　　江野走过去坐下，拉开椅子时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的香樟树挡住了大半阳光，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空白笔记本，指尖刚碰到笔，就听见前排女生压低声音说："他长得好像有点凶哦......"

　　他没抬头，只是把笔帽拔下来，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横线。三天前父亲把转学手续拍在桌上时，烟灰落在他的校服上，父亲说"去你妈那边的城市读，没人再打扰你"。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以后要不要回来，只是默默收拾了两箱行李，坐上了南下的高铁。

　　下课铃响时，江野才惊觉自己画满了一整页横线。同桌是个微胖的男生，戴着眼镜，主动凑过来："我叫赵磊，你叫江野是吧？之前在哪读啊？"

　　"北方。"江野言简意赅，把笔记本合上。

　　"北方？那口音听不出来啊。"赵磊挠挠头，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被走廊里的广播声打断，"请高二各班班长立即到德育处领取开学典礼流程，通知本班同学下午两点在操场集合。"

　　赵磊"哦"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江野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初秋的阳光正好，有人抱着篮球跑过，球衣后背的号码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有人坐在花坛边背书，手指点着书页念念有词。这一切都带着陌生的鲜活，像他从前在杂志上见过的南方校园。

　　"新来的？"斜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江野回头，看见一个染着浅棕色头发的男生靠着墙，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听说你是从北方转来的？"

　　"嗯。"江野转回去，继续看窗外。

　　"我叫林浩。"男生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看见没？操场那边，穿白衬衫的那个，就是陈辞。"

　　江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旗杆下，正和几个同学说着什么。男生身形挺拔，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干净，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手里拿着一叠纸，时不时点头应和着。

　　"1班的学神，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林浩啧啧有声，"等下开学典礼他要代表学生发言，还得领个省奥赛的奖。"

　　江野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身影。风掀起男生的衬衫衣角，他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很轻。

　　下午的开学典礼来得很快。各班按顺序坐在操场上，江野跟着5班的队伍走到指定位置，刚坐下就被晒得眯起眼。主席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校长和几位领导坐在前排，麦克风时不时发出刺耳的杂音。

　　流程一项项往下走，江野听得有些走神。直到主持人念到"请高二年级陈辞同学上台领奖，并代表获奖学生发言"时，他才抬起头。

　　陈辞从队伍里走出来，脚步很稳。他换了件浅蓝色的校服，领口系得很整齐，走到主席台前先鞠躬，接过证书时说了声"谢谢"，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晰又温和。

　　江野坐在台下，距离有些远，却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没有过分的喜悦，也没有刻意的谦虚，只是很平静地拿着话筒，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

　　"大家好，我是高二（1）班的陈辞。"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很荣幸能代表获奖同学发言。其实比起获奖，更重要的是......"

　　江野没太听清后面的话。他看着陈辞站在台上，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像是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男生说话时习惯微微偏头，手指会轻轻握着话筒底部，语速不快不慢，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这让他想起从前家里的旧收音机，某个深夜里传来的读书声，也是这样温和，能让人暂时忘记周遭的嘈杂。

　　发言结束时，台下响起掌声。陈辞鞠躬，转身走下台，回到1班的队伍里。他旁边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笑了笑，眉眼弯起来，像被风吹开的涟漪。

　　江野收回目光，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他记住了这个名字，陈辞，1班的，比他小半岁，是个很会说话的学神。

　　散场时人很多，江野被挤在人群里，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他说了声"抱歉"，抬头时正好看见陈辞从旁边走过，手里还拿着那本红色的荣誉证书，正和身边的同学讨论着什么，没注意到他。

　　"走了，江野，去领课本。"赵磊拉了他一把。

　　江野跟着他往教学楼走，回头看了一眼。陈辞的身影混在人群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回到教室时，周老师已经把课本放在了讲台上。江野走过去抱了自己的那堆，沉甸甸的，压得手臂有些酸。他回到座位，把课本一本本放进抽屉，最后拿出那本空白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九月三日，转来明德中学，5班。

　　顿了顿，他又添了两个字：陈辞。

　　窗外的香樟树又被风吹动，叶子沙沙作响。江野看着那两个字，笔尖悬在纸上，最终还是没再写什么，只是把笔记本合上，放进了书包最里层。

　　他知道，他们一个在1班，一个在5班，就像两条平行线，今天这短暂的相望，或许只是偶然。但他没想到，这粒偶然落下的尘埃，会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铺满彼此的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