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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暗流与壁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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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夏末的余热尚未散尽,梧桐树叶依旧蓊郁,只是边缘悄悄染上了一点属于秋的焦黄。教室里的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动,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和更为沉闷的、“准高三”的隐形压力。
然而,在这片按部就班的氛围中,一股暗流却悄然涌动。它最初只是角落里几声模糊的窃窃私语,当陆屿或江眠走过时,会突兀地停止,留下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渐渐地,一些零碎的词语像破碎的纸片,飘进他们的耳朵。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两个男生,天天形影不离的,是有点……”
“听说有人看见了,在图书馆后面……”
流言像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它没有明确的源头,没有确凿的证据,却因其曖昧和猎奇性,在沉闷的课业压力下,悄然滋长。
江眠最先察觉到异样。他有几次想和陆屿讨论一道题,旁边原本凑在一起说话的同学会瞬间散开,眼神躲闪。他去接水,能感觉到背后有视线跟随着。他皱了皱眉,一种不适感像细小的沙砾,磨蹭着神经。
陆屿的感知更直接。一次体育课上,他独自在球场练习投篮,场边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夹杂着模糊的“护花使者”之类的词。他运球的手猛地一顿,冰冷的目光箭一般射过去,那几个男生立刻噤声,别开了脸。他没有发作,但攥着篮球的手指关节泛白,旧伤处传来隐隐的刺痛。
放学路上,气氛比往常沉默。夏夜的风带着未褪的暑气,吹在身上有些黏腻。直到走进那条熟悉的后巷,猫咪亲昵地围上来,江眠才轻声开口:“最近……有些奇怪的传言。”
陆屿正蹲着倒猫粮,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听到了。”
“你……”
“我没在意。”陆屿打断他,声音硬邦邦的,像在说服自己,“一群废物,只敢在背后嚼舌根。”
江眠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轮廓,知道他在意。陆屿的骄傲如同他的逆鳞,他或许可以忍受针对他个人的污蔑,却无法容忍这些肮脏的猜测玷污他与江眠之间那份纯粹的感情。他的不在意,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在意。
“我们……”江眠迟疑了一下,“要不要……”
“不要。”陆屿站起身,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江眠,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我们躲闪?”他眼神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火,“谁要是敢到你面前说什么,告诉我。”
江眠的心微微一沉。他担心的就是这个。陆屿的保护欲像坚硬的壁垒,但有时过于刚硬,反而容易在碰撞中受伤。他不想陆屿因为自己,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甚至卷入不必要的冲突。
流言并未因他们的无视而平息,反而像找到了缝隙的藤蔓,越缠越紧。几天后,这场暗流终于撞上了最坚硬的礁石。
课间,赵明轩和几个跟班围在教室后排,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半个教室的人听见。
“这世道真是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都能摆到明面上。”
“可不是嘛,还以为是多么品学兼优呢,私下里不知道……”
“啧,真够恶心的。”
“恶心”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陆屿的耳膜。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一步步走向后排,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眼神冷得能冻结空气。他停在赵明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把你刚才的话,”陆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碴,“再说一遍。”
赵明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众目睽睽之下,强撑着冷笑:“怎么?做得出来,还怕人说?”
陆屿的拳头瞬间握紧,骨节发出脆响,手臂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几乎能听到理智崩断的声音。过去的阴影与当下的羞辱交织,将他往失控的边缘推去。
“陆屿。”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眠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没有看赵明轩,而是伸手,轻轻覆在陆屿紧握的拳头上。他的手掌微凉,力道却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老师在办公室等你,”江眠看着陆屿的眼睛,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一道习题,“关于物理竞赛后续培训的事。”
这是假话。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陆屿紧绷的肌肉,在那微凉的触碰和沉静的目光中,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眼底翻涌的暴戾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情绪。他看了一眼江眠,又冷冷地扫过脸色变幻的赵明轩,最终,松开了拳头,任由江眠拉着他的手腕,转身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走出教室,走廊里有微风穿过。江眠松开了手。
陆屿看着前方,喉结滚动了一下。
“为什么拦我?”他声音沙哑。
“因为不值得。”江眠轻声回答,“你的手,应该用来弹琴,用来解题,而不是沾上那种人的血。”
陆屿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江眠的神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着清晰的担忧与坚定。他在保护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这一刻,陆屿忽然明白,江眠不仅仅是需要他守护的静川,更是能在他即将被怒潮吞噬时,稳稳锚住他的彼岸。
暗流或许仍在,壁垒或许坚硬。但他们在一起,一个不再轻易挥拳,一个学会了主动伸手。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