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温度》沈小郁

20、朋友

　　李霄从加上棉花糖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沈妮的微信。

　　开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你上班了没，我去上学了，今天过不去了可以帮我留两个包子吗？诸如此类的。李霄很有点惶惑，沈妮是喜欢他吗？他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口子婉转自然地暗示下“我是个gay”这件事。

　　有一天晚上，李霄一边等泡面熟，一边照旧听着沈妮念念叨叨的抱怨。作业多，期中考完又要重新排名啦，刚和同桌关系好一点后又要换同桌了，搬书的时候书撒了一地，好烦。

　　李霄没有过按成绩排座位的经历，就算有，估计他也不用搬书，而是在最后一排坐的很稳定。沈妮在对面一打一大段话也不过瘾，干脆开始发长语音条。李霄不怎么会安慰人，他就挨条点开听，每一条提炼下中心思想，回了些类似“他好烦”“上学好累”这种简短的废话。

　　还没点开下面密密麻麻的语音矩阵，微信上方转了个小圈，网又没有了，李霄趁机塞了两口泡面。等他关机重启后，聊天框最下方弹出来一句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再下面是，“校外的，嘿嘿。”

　　朋友吗？李霄没有朋友。在他短暂的十几年的经验中，女孩愿意和他玩，大概是因为喜欢他，他长得很好看。男生一般都不和他玩，嫌他娘。

　　沈妮，一中的学生，居然说他是她朋友吗？

　　居然不觉得他是奋斗中学的，是包子铺小工吗？

　　对面发了句晚安，左等右等李霄的回复，没等到后就不再发消息了。李霄辗转反侧，想着自己居然有了朋友，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揉面团。

　　教育局的检查总算结束了。宁老师还是在班里放电影，李霄也依旧每天5点前到店里包包子，周末去摇奶茶，锤柠檬。他没有再去一中找段恒，倒是给沈妮送过两次包子。

　　忘掉一个人是很快的，何况松城冬天又不用打伞。

　　李霄渐渐忘记那个雨天，段恒随手丢给他的小布丁是什么口味的了。

　　这周的周末李霄串休，他早早就收拾好，晚上七点多就躺在床上开始刷抖音。刷着刷着，李霄突然接到了沈妮的电话，一接通，电话那边传来沈妮的哭嚎，“小李子你忙不忙，不忙来找我吧，我被欺负了。”

　　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李霄听到妮妮的求救后，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了棉袄披到身上后就往外面跑，等踩到雪地里时才发现穿的是棉拖鞋。李霄想着一会儿打起来前要先把鞋脱下来，不然一踢就甩飞，鞋比他蹦的都高。

　　雪天不好打车，平时20块的路程，李霄直接勾了60块的选项，平生第一次有司机亲自下来给他拉车门。

　　顾不上细细感受豪华商务车并自拍了，李霄对师傅说你快点，再快点，我朋友受伤了。

　　等到李霄拎着拖鞋，踩着雪，狼狈地赶到时，沈妮已经被团团围住，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旁边的女孩子在给她擦眼泪，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小咖啡店里的两张桌子上坐满了沈妮的朋友，还有一脸尴尬的段恒。

　　随着门口的铃铛被拉响，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门口穿着花棉袄，拎着棉拖鞋的李霄。

　　“没事没事，也是我朋友，小李子你自己找地方坐吧。”沈妮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核，还不忘帮李霄点了杯热可可，“你跑过来的？”

　　李霄目不斜视地拉开椅子坐下，不去看唯一的一个男生。他说没有，打车过来的，忘换鞋了。就别管我了，你怎么样？

　　不说还好，一说，沈妮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旁边的女孩子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李霄解释，沈妮的新男朋友，不对，前男友，是我们旁边的24中的。他脚踏两条船诶，女朋友还来倒打一耙，说她先认识他的。先认识有什么用，不一直是朋友吗，他也没和你表白过啊？

　　她泼脏水，造我们妮妮的谣，现在还敢动手？看给我们妮妮头发弄的！

　　沈妮的头发已经被她朋友妥帖地梳好，李霄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不倒翁似的举动倒是把一直闷闷不乐的沈妮逗笑了，“我没事啦，要不你先回去？外面也怪冷的。”

　　李霄说好，要是那个男的再来找你你就还给我打电话。他刚一转身，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段恒也站了起来，“你去哪儿啊？顺路的话我送你。”

　　“没我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段恒简单安慰了沈妮一句，“你多注意休息。”

　　段恒从昨晚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他还以为真像他妈说的那样，玩手机玩多了。

　　结果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他们班同学的连环电话轰炸。一接起来，对面是尖锐的女声：“沈妮出事了！”

　　沈妮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都分手了。段恒翻了个身想接着睡，可是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太阳穴也尖锐地抽痛。

　　看来是命运指引了。段恒认命地爬起来穿衣服，拎着自己的摩托车钥匙出门。

　　他还以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结果一路上，听的全都是“他把她绿啦”“她扯她头发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段恒都想直接掉头回家，前女友被绿了关我屁事？

　　不过沈妮哭的确实可怜。段恒转念一想，沈妮其实也还不错，叽叽喳喳的怪好玩，长得也很漂亮，这口回头草也不是不能吃。他就没掉头回家，一路骑到了咖啡厅。

　　咖啡厅的暖气熏得他昏昏欲睡，南瓜咖啡也难喝的要死，加上沈妮叫了一大堆人过来，吵得他头疼。段恒本来就没睡好，干脆托着下巴打盹。

　　正半梦半醒间，门被打开了，随着冷空气飞进来一只花花绿绿的蝴蝶。

　　这是沈妮的备胎？长得倒是乖，又白净。穿的是有够土的，还拎了双拖鞋。

　　他不冷吗？

　　段恒从头到脚打量着李霄，按理说，他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旁边又全都是小姑娘，怎么都不会被忽视的。

　　结果这个小李子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呦，还挺拽的？段恒哼了一声，更肆无忌惮地盯着李霄看。

　　这小子好看是好看，就是跟沈妮在一块像要比美似的，俩人像小姐俩。

　　现在这小李子要出门，段恒赶在他打开门前先伸腿拦住了对方的路。他晃了一圈手里的摩托车钥匙，朝对方挑挑眉，“我送你。”

　　上车后，段恒从后备箱里又拎出一个粉色头盔丢到李霄怀里，“戴上，路口有交警查这个。”

　　李霄顺从地接过，给自己戴上头盔，又重新把脚伸进被雪打湿的棉拖鞋里。

　　下半身被冻得无知无觉，胸口却滚烫得惊人。段恒在交警检查完的下一个路口开始提速，刷成白色的树干和稀疏的枝条被飞快地掠过，李霄的心跳随着耳边的风声一起响，手风琴一样的。他竭力保持平静，而近在咫尺的人却回头，“你抓住我了没？”

　　“快点，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段恒重新转过头去，“一会儿你摔了不关我的事啊。”

　　段恒一边骑，一边哼歌，直到身后有一双手臂环上他的腰间。

　　……其实抓衣服就可以了。

　　也行吧，好久没带小姑娘兜风了，现在后面这个不算小姑娘，但是长的一样漂亮，段恒勉强算自己带了个妹子吧。

　　把“妹子”送到他家楼下后，段恒吹了声口哨，“走了啊哥们？”

　　摩托车位置停的不好。段恒是在倒车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到的，这个小李子躲在单元门后，呆呆地盯着他看。

　　看到段恒发现了自己，李霄很慌乱地打开二维码递过去，“能加个微信吗？我们包子铺最近能送外卖了，我有员工折扣。”

　　文川一喊停后，牧云辙立刻把烘得暖融融的鞋子摆在江离的脚下。

　　其实如果不是人太多，牧云辙还蛮想自己动手给江离换一下的。

　　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甩干净后，牧云辙开始思考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一闪而过的心惊，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秒，但是他确定自己心口尖锐地抽痛了下。可惜刚才在拍戏，他没资格喊停，只能暂时把感受存档。

　　现在陈晴在帮江离收拾衣服，宁清和在和文川看刚才拍的片子。牧云辙站在一边低头回忆，一幕幕画面像雪花似的从他脑海里飞速掠过，最终在某一帧定格。

　　当时江离只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搁着一群穿着冲锋衣校服的女孩子，遥遥地和黄妍对视了一眼。让牧云辙不安的是在那一瞬间黄妍的表情，她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像一条蛇在闻一朵绽放的花苞，冷冰冰地缠上去，寻找着绞杀的时机。

　　这一段是江离的近景大特写，黄妍又几乎在一瞬间就恢复如初。可是牧云辙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他打开手机给闻野发微信，刚打了一个“哥”，肩膀上就被轻拍了下。

　　一回头，是依旧美艳动人，裹着华丽皮草的黄妍，“忙着呢？”

　　“不忙不忙妍姐，”牧云辙立刻把手机熄屏，随即抬头对黄妍笑了下，“什么吩咐？”

　　“没什么，就是看你刚才给江离拿的鞋，是不是太薄了？你们男人心还是不够细。”黄妍打开手机，递到牧云辙眼前，上面是松城今天的气温表，今晚又要下暴雪。一根涂了裸色指甲油的食指在屏幕上滑动，“三九天，除了厚衣服，暖宝宝热水袋什么的也都备上嘛。”

　　也对。牧云辙这才想起来，当时来松城前江离还拿了一大叠暖宝宝，他给忘了。他连忙打开京东买了几个轻便又发热久的热水袋，不忘感谢黄妍的提醒。

　　江离换好鞋子后刚一站起来，就看到牧云辙和黄妍站在剧组的中央聊天。俩人正如段恒和沈妮，其实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很舒服，很和谐，江离默默移开了眼睛。

　　中午吃饭时，牧云辙主动报备，“刚才黄妍给我看了下今天的气温，我没怎么在这儿住过，给你准备的衣服是不是太薄了？”

　　其实也还好，江离在哪里住都不舒服。溪城夏天太热，松城冬天太冷，他哪个都不喜欢。他好像一株半死不活的植物，被种到哪里，就在哪里勉强生长。

　　他已经学会适应没有阳光，适应长久的干旱和寒冷。江离自觉快进化成一棵顽强仙人掌时，却有人把他挖出来，摸摸他身上的刺，说我要带你去一座宜居城市。

　　江离不恨寒风，大旱和小虫子，却恨上把他挖出来的那个人。

　　又要犯病。江离含了一口水进嘴巴里，借着去上厕所的由头，迅雷不及地往嘴里丢了两颗药片。

　　牧云辙浑然不觉，他正忙着给江离买衣服，这周剧组没假期，衣服只能在网上买。江离现在穿的是件Prada，其实保暖足够了，现在又没有拍夏天的戏份，大多数时候只是需要裹着羽绒服从片场走进保姆车。

　　但是黄妍说的话让牧云辙很难受，他最大的一块心病就是他的年纪。牧云辙无法忍受因为自己年纪小所以照顾不好江离，一点点可能性都受不了。

　　他一口气买了两件蒙口两件加拿大鹅的羽绒服，鞋也买了两双蒙口，两双UGG的皮草款，势必把江离包的严严实实的。

　　等牧云辙再抬头时，桌子上的汤已经被江离喝的差不多了，饭没怎么动。牧云辙哄着喂了江离几口饭，自己扒拉了剩下的半碗后，两个人又来到了片场，准备开拍下午的戏份。

　　在李霄悄无声息谴责的目光中，沈妮不自然地捏了捏手腕上的月亮手链，“就是这样的嘛。”

　　“我也不想的啦，但是他和我道歉了，说不会再这样了，之前是个误会，他只是把那个女孩当成好朋友了。”沈妮把手腕递给李霄看，指了下上面月亮形状的银色薄片，“他说我是他的月亮。”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多的比喻，这么多关于月亮的比喻。你是他的月亮，她是他的星星，你是月亮上的嫦娥，她是恨明月高悬。李霄仔细看了下手链接口处的铜绿色，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月亮就月亮吧。

　　李霄还说段恒是他十五岁时淋的一场雨呢。

　　他自己被这个土到掉渣的比喻逗笑了，一天中第25次点开段恒的朋友圈看，还是仅三天可见。

　　这很坏了。

　　李霄刚在加上段恒时，隔几分钟就要打开手机看一眼。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是段恒给他发的一个“嗨”，一只小土拨鼠的表情包。

　　很可爱的土拨鼠。李霄默默下载了同系列的表情包后，把手机熄屏。

　　熄屏后又按亮，他把段恒设置成消息免打扰。

　　李霄只坚持了短短的三十秒，就马上再次点开对话框。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划拉手机，想着我要先说一句刚才没看手机，这样显得很矜持，很有正事的样子。

　　接下来发什么就看段恒了。如果他说你好，我叫段恒。我就回他：你好，我叫李霄，直冲云霄的霄。

　　还得再配个同样可爱的表情包。

　　李霄划拉了两下屏幕，没划动。因为段恒没有再发消息给他了。

　　他为自己的内心戏尴尬了一小下，李霄默默地回了两个字，看起来很高冷，“你好。”

　　没有配表情包。

　　刚退出段恒的朋友圈，没想到段恒的头像右上角真多了一个小红点。李霄点开一看，是50块钱的转账，下面是问他能不能明天早上送两份早餐过来。

　　包子铺和一中正好位于松城的斜对角线处，李霄想了不到五秒，马上就回：好，很方便。

　　他给老板发了条微信，说下周的调休我就不休了，正常上班，明早6点半的时候我得出去一趟。发过去后，又很生硬地补了一句，“给您添麻烦了。”

　　对面说，不麻烦。不用等调休，你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了，可以一直休。

　　在屏幕蓝盈盈的反光中，今天的戏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