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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寒心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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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通报声,李从宁心头一凛。
几人对视一眼,方才还燃着微光的眼底瞬间添了几分警惕。
李煜连忙将案上的素笺与江南简图藏起,李从宁则快步走到窗边,借着整理窗帘的动作,悄悄往院外望了一眼。
赵光义一身玄色锦袍,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手里还提着个描金食盒,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跨进门槛,目光便越过她,扫过屋内的案几,案上只余半盏凉透的茶,倒瞧不出异样,可他眼底的探究却没减,最终还是落回李从宁身上,精准地停在她颈间。
“伤口还疼吗?” 他开口,伸手便要去拂她鬓边的碎发,却被李从宁侧身避开。
她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平静:“劳殿下挂心,早已不疼了。”
赵光义的手僵在半空,却没收回,反而顺势提起食盒,递到她面前。
“程德玄说,用江南的珍珠粉调和药膏,去疤痕效果最好,本王让人从宫里取了些,顺带还带了些糖蒸酥酪,是按金陵旧法做的。”
食盒打开时,甜香漫开,正是李从宁从前在金陵宫里常吃的味道。
可这暖意却像裹着冰碴,让她指尖发凉。
“殿下费心了,只是侯府尚有余药,不必劳烦殿下这般奔波。” 李从宁垂着眼,没去接食盒,语气里的拒绝再明显不过。
赵光义却没收回手,反而往前凑了半步,食盒的温度几乎要碰到她的指尖:“本王既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何况 ——”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煜与周嘉敏,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侯府简陋,缺医少药,哪比得上王府里方便?你这伤若落了疤,岂不可惜?”
李煜似乎猜到了什么,刚要开口替她推辞,就被赵光义打断。
“侯爷不必多言。本王并非强人所难,只是程德玄特意叮嘱,这珍珠粉需每日辰时调和药膏涂抹,侯府既无懂药理的人,若调得不当,反倒误了伤势。”
他说着,目光又落回李从宁身上。
“阿宁,若放心不下侯爷与夫人,待伤势好些,本王再派人送你回来便是。”
这话看似退让,实则堵死了所有拒绝的余地。赵光义今日来,绝非单纯为了送药,就是想借着照看伤势的由头,将她带回王府看管。
可若直接拒绝,反倒会让他起疑,说不定还会牵连李煜与周嘉敏以及其他宗亲,影响到整个复国大计。
“殿下既这般体恤,臣女便不再推辞。”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顺,抬手接过食盒,“劳烦殿下稍等片刻,我与兄长、嫂嫂交代几句,便随殿下去王府。”
赵光义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屋内的书架与画轴,像在确认什么。
李从宁快步走到李煜身边,压低声音:“兄长,画轴里的东西务必收好,徐大人那边,按约定往锦绣庄传信,切记不可轻易露面。”
李煜攥着她的手腕,指尖带着颤抖的力道:“你在王府也要多当心!”
李从宁点头,转身跟着赵光义往外走。
刚踏出房门,就见窅娘从回廊拐角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见了赵光义,她连忙屈膝行礼,目光却飞快地与李从宁对视一眼。
那布包里,是按计划要送去锦绣庄的密信,此刻只能暂时压下。
“县主的披风还在屋里,奴婢去取!” 窅娘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赵光义叫住。
他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李从宁身上:“不必了,本王的披风够暖。”
说着,竟伸手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解下,不由分说地裹在李从宁肩上。
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龙涎香,将她整个人裹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李从宁下意识想挣开,却被他按住肩头:“阿宁听话,风大,别冻着。”
马车驶离侯府时,李从宁撩开车帘一角,望着那座挂着 “违命侯府” 匾额的院落,渐渐远去,眼底的温顺一点点褪去。
赵光义以为,将她带回王府便能断她的念想,却不知,归乡的火种早已埋在心底,只待中秋月圆,便能燎原。
车内,赵光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试探。
“方才在侯府,本王瞧着你们似在商议什么,可是为侯爷的生辰?”
李从宁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兄长生辰将近,不过是商议着备些简单的吃食,不敢劳烦殿下挂心。”
赵光义没再追问,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察觉出了侯府的异动,可他终究没点破。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看管,而是有她心甘情愿留在身边,哪怕这份 “心甘情愿” 里,掺着多少算计与防备,他都认了。
晨光透过晋王府雕花窗棂时,李从宁正对着铜镜描眉。
指尖的螺子黛蘸了水,在眉尖晕开浅青,却总也画不匀。
昨夜枕上翻覆,满脑子都是西院井边的麻绳,还有张念陵那止不住的咳嗽声。
“主子,晋王殿下差人来请你去花厅用早膳。”
李从宁放下眉笔,喉间却泛起一阵涩意。
她起身往花厅去,转过回廊,刚好看见赵光义弯腰拂去石桌上的花瓣。
“起来了?” 他抬头时,眼底带着笑意。
“昨日说的事,已让人办了。张副将的妻儿,按江南士族的规制下葬,坟茔选在京郊的山上。”
李从宁脚步一顿,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她原以为张夫人母子只会被草草埋葬,却没想到赵光义给了他们体面。
可这份体面,听在耳里却像冰锥,他分明知道张家人的死是因他而起,却偏要用厚葬”来裹住刀刃,让她连恨都显得不知好歹。
“多谢殿下费心。” 她屈膝行礼,声音平得像没有起伏,连眼底的感激都是刻意装的。
赵光义不是没察觉察觉,只是不愿意点破。他伸手想去扶她,目光扫过她颈间的疤痕,语气又软了几分。
“药膏可按程德玄说的涂了?今日瞧着颜色浅了些,再用几日珍珠粉,该能消得干净。”
李从宁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按殿下的吩咐涂了。”
早膳时,她没再碰那碗糖蒸酥酪。目光落在花厅外的回廊上,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廊下的两个杂役,平时这个点已经在打扫整理。
可今日廊下空空,只有扫地的老仆,动作慢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霜。
“前些日子负责廊下打扫的那两个杂役,怎么没见着?” 她状似无意地问,夹了一筷子菜,却没放进嘴里。
赵光义正用勺舀着羹汤,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已没了笑意。
“不过两个多嘴的奴才,在府里嚼舌根,说些不该说的。本王已让人把他们打发了,省得污了阿宁的耳朵。”
“打发了?” 李从宁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怎么打发的?”
赵光义放下勺,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府里规矩严,乱嚼主子的事,本就该罚。不过是杖责几十,发去城外的庄子做苦力。”
李从宁心头发冷,她想起那两个杂役私语时的慌张,想起赵光义处理旧部时的狠厉 。所谓的 “发去庄子”,怕不是早已成了乱葬岗里的孤魂。
他哪里是怕污了她的耳朵,分明是怕她知道更多他不愿让人知晓的隐秘。
早膳后,赵光义去了开封府衙。
李从宁让窅娘去打听那两个杂役的下落。
窅娘回来时,脸色惨白,声音发颤:“主子,别问了…… 那两个奴才,昨日傍晚就被拖去柴房,听说…… 听说没熬过半夜,就被埋在后山了。”
“埋在后山了……” 李从宁重复着这句话,指尖冰凉。
赵光义的 “厚葬” 与 “灭口”,不过是一体两面 。他给张家人体面,是为了让她念着他的好,他杀了多嘴的杂役,是为了堵住所有可能泄露的口风。
这份带着算计的温柔,比直接的狠厉更让人心寒。
先前,他替她涂药时,她心底曾有过动摇,觉得或许他并非全无心软。
昨日他送糖蒸酥酪时,她虽拒绝,却仍念着那点金陵旧味。
可如今才明白,他所有的 “好”,都带着目的。
他要她活着,要她听话,要她成为牵制江南旧部的棋子。一旦有人可能破坏这份牵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
“主子,殿下刚刚让人送了新的披风来。” 窅娘手里捧着一件月白色披风,上面绣着朱砂梅,料子是极贵重的金陵云锦。
李从宁看都没看,只淡淡道:“收起来吧,我用不上。”
她想起昨夜赵光义裹在她肩上的披风,那上面的龙涎香曾让她呼吸沉重,如今再想起,只觉得那香气里掺着血腥气,是张夫人母子的血,是那两个杂役的血,也是无数南唐旧臣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