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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寻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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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间里虽地势复杂,浓雾弥漫,但在陈平川的带领下,朱玉很快寻得了自己需要的小虫。
“萤火虫?”陈平川看着她大费周章绕到洞内,却只抓了十多只萤火虫,颇有些震惊。
寻常弟子入水云间要么为求仙草要么为求异虫,这几只虫毫无灵力,只会发光,有何捉的必要?
朱玉察觉到他的震惊,轻轻捧一只虫拢至手心,微弱的绿荧光照亮她上下掌心纹路,“在黑暗里待久了,一下子太亮会不适应。”
陈平川愣了愣。
她又将手抬高些,指缝里透出来的光将二人眸底照亮的同时,却并没让人感到刺眼,“先从细小微光开始,总能习惯光芒的。”
陈平川听明白了些许:“阿玉师妹是在为别人寻光?”
那虫子放回腰间笼里时,她笑了笑,并未回复。
二人绕出水云间,已是黄昏时刻,修炼场外门弟子稀稀落落,但也依旧有人在讨论朱玉之事。
朱玉置若罔闻,却见陈平川好心侧身,不断与她搭话,应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分别前,陈平川特意与她道:“我平常就在红鸾坊附近修炼,阿玉师妹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性格倒是随和,完全看不出那日悄然嫌弃谢知则的阴暗样子。
朱玉眨眨眼,试探道:“陈师兄,弟子大会那日我本想找你搭话。”
陈平川双眼微睁,而后笑道:“那时外围的弟子们太吵,师妹若与我搭话,或许并不是个好的初见。”
朱玉了然:“师兄喜静。”
“自然。而且他们的吵,实在无意义。”他定定看向朱玉,“师父此前也是那般被他们评价,有些话,阿玉不必在意。”
她心下终于清楚陈平川好意的源头。
陈平川是因为觉得她与朗三娘有几分相似,于是移情到她身上,才会在初见时就这般对她容忍。
没来由的恶与善对朱玉来说都太危险,但知道这份好意有了源头,她便心安理得,对陈平川放下几分戒备。
“谢谢陈师兄,再会。”
这一趟虽与谢知则起了个小冲突,但她捉到心仪的虫子,还顺带认识了外门的师兄,朱玉回紫藤苑时心情不错,脚步轻快了不少。
所以,直到推开院子的门后,她才意识到,后头似乎有人跟着她。
她脚步一顿,原地转身,无名剑陡然出鞘,却见端着一张冷情淡漠的白面玉雕脸之人,站在她身后。
“谢师兄?”她匆匆收了剑,剑风却无可避免刮过谢知则脸侧。
谢知则单手背在身后,见她拔剑,却也没避,碎发被轻轻带起,眼瞳迎风而不眨,只直勾勾盯着她,一言不发。
恍然间,有几分零落破碎情绪藏在视线里。
她往谢知则身后看去,昨夜无量峰落了雨,泥泞的地里有一深一浅两串脚印,一直连绵到她过来的方向。
朱玉目瞪口呆:“你跟了我一路?”
谢知则抿了抿唇:“红鸾坊。”
回答简短,但她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那不就是跟了一路!干什么一声不吭的,你好吓人。”
方才迎风都未曾眨的眼瞳因为她这句话而眯了眯,“我叫了你。”
朱玉一愣。
她刚刚满脑子都在盘算要怎么给谢知则送那木头兔子雕塑,想的太入迷,或许忽略了谢知则的声音。
一下变得有些心虚,她舔舔唇,又道:“师兄找我有何事?”
“没事便不能找你?”
“……”
“……”
话语里还残留着方才在水云间的锋利之意。
朱玉倒是习惯了,从穿越过来开始,他便一直对她是这般冷漠、严厉、不留情的态度。
毕竟她是个恶毒女配,不仅给他下蛊、囚禁他、让他入赘……强取豪夺能干的事前身都替她干了,她对谢知则这样的态度毫无怨言,只是不喜欢他再用这些态度去对待那些有心善待她之人。
她垂下头,布鞋踢了踢地上小石子,闷闷道:“师兄,你可以不要这么凶吗。”
谢知则:“……”
抬头时,她捕捉到谢知则眸子里几分慌乱,或是错愕,于是乘胜追击道:“陈师兄人很好,你不要凶他。”
话音刚落,那眸子里复杂情绪立刻被寒霜覆盖,他视线又冷了下去。
背在身后的手又往后收了收,谢知则淡然道:“带炼气期弟子擅闯水云间,本就逾矩。”
再度搬出那些门规与大义道理,朱玉听得心烦意乱,一脚踹走地上石子,头也没回走向屋内。
谢知则深吸一口气,却也没有开口叫住她。
今日叫了她太多次,她不愿回头,那便不回。
他不稀罕。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可他还是在紫藤苑多站了一会儿。
正值黄昏昼夜交替之际,暮色被这满院的紫藤花烧却,留下的色彩柔且厚,映得他一身白袍都泛着些稀薄的烟紫。
两朵花脱离藤蔓支撑落在发旋,他抬手拂去。
纯白广袖遮住视线一瞬,再放下时,那禁闭的门已然开了一条缝,缝里,有谁的粉白裙摆悄然露出。
好似白云过境后,野蛮长出墙外的一株桃花。
谢知则喉头一紧。
“谢知则,”屋里那人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你看这个。”
她一只手先出来,蓝色丝线捆住粉色长袖,做成不伦不类的劲装手臂,很有她的风格。
而在那劲装外,缠满纱布的手上,放着一个木雕。
待看清那木雕具体形状后,谢知则怔住,忘了说话。
朱玉等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心下慌乱不少。
她刚才没想太多,气冲冲回了屋子,看到桌上木雕才想起正事。
现下谢知则刚好跟她回了紫藤苑,黄昏时刻,二人独处,本该是最适合给出木雕的时候。
可二人自七日未见重逢后,总有些莫名的别扭缠住关系,她以为谢知则早已被她呛得离去,悄悄开了一条缝观察。
没想到,白衣剑君却是依旧孤立于紫藤花下,或许是黄昏的滤镜,这样子硬生生让她看出几分落寞寂寥之感。
他都没走了,那她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呢。
这样想着,她鼓起勇气拿出那被张廉清评价为和凶兽差不多的兔子木雕。
在屋里忐忑等了好一会儿,明明还待在原地的谢知则却一言不发。
她急了。
难道这木雕真的有这么丑,他认都认不出来?
情急之下,她整个人钻出门缝,边跑向他,边解释道:“它是兔子,不是凶兽!”
这下跑得有些急,方才被她踢走的小石子报复回她,绊了她一跤。
身形一晃,谢知则眼疾手快两步向前,扶住她手臂,没让她摔倒。
可腰间别着的笼子却随着这一晃,晃开了门。
“啊。”伴随着她一声惊叹,十几只泛着莹绿色光的小虫冲出,四散在她周围。
天色并未完全暗下去,那细小光芒在夕阳衬托下无影无踪。
谢知则蹙着眉看向那些虫子,疑惑道:“你在水云间捉虫子?”
朱玉:“……”
搞砸了。
谢知则没认出木雕是兔子,萤火虫没有飞在夜空,她二人之间氛围也差到极点。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想象中那种浪漫样子!
眼见谢知则表情逐渐透出些嫌弃,她心一横,利落脱下外衣,往空中一划。
谢知则正准备用灵力灭掉那些恼人的虫子时,忽然感觉一道粉红色的云砸在了头顶。
然后,视野猛然一黑。
鼻尖隐隐有花香伴着草木香萦绕。
眼前的黑并未持续太久,仅在几个眨眼的瞬间,周围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莹绿光芒。
谢知则双手张开,又攥紧,不自觉呼出一口气。
“它不是虫子。”朱玉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听着有些委屈。
人眼适应黑暗后,这细微的光芒非但不刺眼,反而把近在咫尺之人的轮廓打磨得柔和。
朱玉的睫毛并不算长,此刻在微光下因情绪微微颤抖,像极了某种小动物的绒毛。
谢知则觉得自己应该是回了一声嗯,又或者没有,总之,朱玉抬眼看他了。
短而浓密的睫毛扇起一阵小风,干涩的眼睛眯了眯,旋即,那个木雕被捧在了眼下。
“它是兔子。”朱玉又闷闷道。
轻薄外衣隔绝黄昏夕阳,萤火虫亮得刚刚好,光与暗作用成一副玉山石画,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呼吸轻了几分,讲的话也像云雾一样飘忽。
“不像。”
“……哪里不像!”她嘴硬。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幻境里的那只,鲜活些。”
朱玉猛然抬头,敛去灰心丧气的表情,瞪着眼睛惊诧道:“你——你知道是我了?”
“小时候的那只兔子,母亲在发现它的第一时间,就杀了它。”
所以,剩下的时间,都全然是她在陪伴他。
交托出自己是兔子这一真相,朱玉明明应该感到轻松,可她只感觉心脏被拽着慢慢下沉,沉到了胃里,被胃酸腐蚀得发疼。
“你是说,那些夜里,还有你母亲赶你走的时候,以及你爹追……你都是一个人?”
“嗯。”他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一个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那些孤独寂寥的夜里,语言实在苍白。
萤火虫飞过二人之间,被交缠的鼻息推远。
或许是因为共同处在外袍之下,谢知则垂眸看她的样子实在柔和到有些陌生,鸦睫勾勒着细长的眼,似有千般万般情绪,都藏在眼眸底下。
手里的木雕毫无预兆地坠地。
她愣了愣,谢知则却比她先反应过来,弯腰退出外袍下,捡起那兔子木雕。
少了一个人,外袍垂在她脸上,萤火虫被压得四散而开,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
她抬手想扯掉外袍时,先感到一个微凉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唇上,蜻蜓点水,很快挪开。
似谁不愿流连的唇瓣。
……
谢知则,亲她了?
心被猛然攥紧,而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攥着外袍,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扯下。
布料与发丝不断摩挲,微弱的静电随着动作爬过脸上,她于是分不清这脸上的麻是因为静电还是那个触感。
外袍从头顶滑落时,外头的黄昏已经替换成夜幕,稀薄的蓝,潮水一样涌入眼底。
可想象中谢知则的脸却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歪着头,与她面面相觑的野兔。
她怔住。
世间一切都像潮水淹没,心脏的跳动不再有力,二人的动作变得极缓极轻。
谢知则带笑的声音响起:“水云间里的灵兔。”
怪不得他方才一直背着手,原是为了藏它。
“可爱,”野兔再次被他举起,这一次,那柔软的触感贴在了额心,“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