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魔成凰》李晏然

27、不净经幡

　　凤栖殿偏殿，皇后顾卿澜站在花窗前，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来得要晚一些，秋风虽未杀尽百花，凤栖殿的枫叶也只是半红而已。

　　所以现在也只是微冷而已，但顾卿澜手上却捧着个造型精致的手炉，她如此爱不释手，也只是因为这是皇帝谢衔青送给她的礼物。

　　楚夭遭受的反噬已经逐渐消解，她身上的符文已经消失，尽管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里的生机已是做不得假。

　　她看向顾卿澜手里捧着的手炉，不免有些烦躁。若说皇帝谢衔青能有多爱顾卿澜，那可不见得有多深，毕竟这段时间除了这个手炉，也没见着皇帝的人影。

　　但想着这段时间顾卿澜日日陪着自己，就是最危险的时候，都对自己寸步不离，到了嘴边的讥讽已然生生咽了回去。

　　顾卿澜注意到楚夭的视线，于是开口调笑：“我让内务府也给你做一个手炉如何？”

　　楚夭闻言挑眉：“你还真当我稀罕皇帝送给你的这个破东西？”

　　“这可不是什么破东西，掐丝珐琅的工艺甚为难得。”

　　“我见过比它更厉害的。”

　　“我不信。”

　　听到皇后顾卿澜这么一说，楚夭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小鼎，顾卿澜见状笑了起来：“原来是它，之前总见你抱着它，顶多是古旧了些，无甚稀奇。”

　　“可是它能炼蛊。”

　　楚夭掀开小鼎的上盖，只见里面有黑雾在翻滚。

　　顾卿澜好奇地凑上前来，却是没看到窗外的天空有一道青金色光茫飞来。

　　砰！

　　一声闷响，花窗被砸开一个洞，顾卿澜惊讶回头，却见楚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她的右手扬起，撑起一道青黑色光幕，将顾卿澜与自己罩在其后。

　　而那青黑色光幕颜色最集中的地方，此时正卡着一只青金色的蛊虫。

　　这只蛊虫头顶巨钳，竟能硬抗青黑色光幕而不退，再看巨钳的形状，正与花窗被砸破地方的形状一致。

　　“娘娘日后若是再见到这样的虫子可得小心，它们可不是什么善茬。”

　　说完这话，楚夭伸出两根手指，将这青金色的蛊虫一夹，然后转身扔进小鼎里。

　　青金色蛊虫与小鼎里的黑雾一撞，生出迷离的紫气，一个忽男忽女的奇怪声音从紫气中响起。

　　“好你个楚夭，我给你传讯，你竟拿我蛊虫喂鼎。”

　　用词虽然严厉，但语气中却无半分责怪，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我找到那人藏身的地方了。”

　　“这老贼居然就藏在皇室宗庙。”

　　听到皇家宗庙四个字，顾卿澜微微一怔，扭头看向楚夭。

　　楚夭没有回复顾卿澜的疑问，只是淡淡跟紫气里的那人隔空对话：“那就劳驾师兄处理干净了。”

　　————

　　黄白色的须发，手持拂尘，被楚夭唤作师兄的掌事太监张暄此时正站在皇室宗庙新建的罗汉堂外。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慈眉善目法相庄严的老和尚，这老和尚正是空相禅师，此时他虽然在笑，但眉眼间却隐隐透着青黑。

　　“听闻禅师近日俗事缠身，寺中似乎不太太平……”

　　“太皇太后听闻此事，特令老奴携此经幡前来，禅师不妨将之供奉在天王殿中，或可解心头之患。”

　　“福生无量，多谢太皇太后赏赐。”

　　听到福生无量四个字，张暄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些，那可是道士的口号，这老和尚当真是修法不精，六根不净。

　　张暄不愿与他多言，转而交待跟随自己一起前来的小太监：“沐佟，你就带着经幡跟禅师去走一趟。”

　　小太监与空相禅师跟张暄行了一礼，而后朝着天王殿的方向走去，老和尚的脚步很快，显然是急不可耐。

　　张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勾出一抹讥讽，然后转身踏进了罗汉堂中。

　　他的前脚刚刚落定，后脚还没彻底跟上，只见罗汉堂有一阵微波浮动，这阵波动从正中供奉的香炉发起。

　　张暄挑眉，抬头再看向这些罗汉金身相，不一样的感觉从心头升起，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要活过来。

　　“监正大人果然没死呀。”

　　张暄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与激动，罗汉堂无人的角落有个声音响起。

　　“逆贼未除，我如何能死。”

　　阴阳鱼运转，流光乍现，白发道人自流光中走出，他面润如玉，白发无风飘动，眼睛被白纱蒙住，看不见是喜还是悲。

　　“说我是逆贼，你这偷袭人的暗算手段还是跟我学的，那监正大人是不是也能称得上逆贼？”

　　张暄的声音发生变动，此前与空相禅师说话时只是尖细，如今再听却是叠着男女声音。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场大火的账是时候清算了。”

　　白发道人的脚在地面轻点，一个又一个奇门阵法堆叠交加，然后他左手迅速捏了一个法诀，右手由下向上猛地一翻。

　　罗汉堂里明黄的烛光，瞬间变作幽色，二人已置身于罗汉堂的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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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汉堂里的争斗，并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

　　姜婉儿与陆云归来到皇室宗庙外，这处新建的寺庙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宏伟，可却丝毫没有佛门清净地的模样。

　　琉璃瓦盖顶，玉狮子守山门，端的是个穷奢极欲。

　　陆云归初来乍到，拿这与他在草原上看到的虔诚牧民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姜婉儿看着眼前的皇室宗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她感觉自己的愤怒与恐惧已经卡在嗓子眼。

　　这处寺庙是她姜家覆灭的开始，若非她的父亲姜琅接下修缮的任务，也不会落得家毁人亡的下场。

　　如今想来修缮皇室宗庙不过是个请君入瓮的壳子，以天子家的财力，统统推倒重来即可，交给姜家进行修缮，不过是将计就计。

　　这每一寸青砖之下的焦土，都流淌着她父亲的血，这佛像肃着的金身都是谢家犯下的孽。

　　“阿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陆云归敏锐察觉到姜婉的情绪异常，后者朝他摇了摇头：“我们进去吧。”

　　可刚抬脚，脚步却踉跄了起来，幸亏陆云归及时反应，一把拽住姜婉，只怕姜婉会摔地失态。

　　就在这时候，皇室宗庙扫地的童子注意到来客，连忙上去：“两位施主，今日本寺不接外客……”

　　陆云归本想顺势劝不对劲的姜婉先回去，却听姜婉儿开口：“我们是应空相禅师的邀请而来。”
　　“这是兵马司秦二爷的帖子，小师傅尽可拿去看。”

　　今日既已来到皇室宗庙，又怎可空手而归。

　　她倒是要看看这山门后，到底是佛还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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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黄丝绸盒子，取出里面的经幡，将之恭恭敬敬地放置在天王殿韦陀菩萨的尊位前。

　　空相禅师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郁的面色舒坦了不少，仿佛魂魄归位了一般。

　　那尊经幡看起来平平无奇，颜色甚是黑紫，与菩萨柔和庄严的面相显得格格不入。

　　空相禅师好奇地开口：“不知这经幡是何来历？”

　　“禅师本是皇室子弟，自然是知晓宫中也有佛堂，太皇太后日日在佛前念诵，以表诚心。”

　　“陛下为表自己对太皇太后的孝心，特令人寻来这稀罕的经幡，据说这经幡曾享受万民香火供奉，伟力不凡。”

　　“如此圣物放在宫中佛堂自然可惜，娘娘不敢一人专享，这才令我等将之送往皇室宗庙供奉，希望列祖列宗同享此恩德。”

　　空相禅师得到小太监沐佟的解答，不由赞叹太皇太后高义。

　　就在这时候，小和尚领着姜婉与陆云归来到，姜婉看着菩萨尊前放置的经幡，只一眼便僵住不动。

　　她心口的玄牝珠传来一阵寒凉，眼里看到的经幡不是他人所见的模样，她看到团团血气将经幡缠绕，目光所及时还有阵阵尖厉惨叫在耳畔响起。

　　脑海里闪过一个个血腥残忍的画面，这经幡的支撑乃少女人骨所制成，幡面则是取百人心口最嫩的人皮织就，幡面的经文是取万人心头最精华的一滴血所书写。

　　那所谓的万民供奉，这是将这些无辜的人坑杀，将他们的魂灵祭入经幡之中，那幡面画就的一尊尊菩萨，根本就是一个个面容凄惨的冤魂。

　　姜婉再眨眼，整个天王殿都变成恐怖模样，此地哪有宝相庄严的菩萨天王力士，都是血色浸染的模样。

　　佛像里的装脏，也不是正常的经文，而是一具具身形扭曲，面容狰狞的尸体。

　　至于空相禅师身旁站着的那位小太监沐佟。

　　皮肉下更是与姜婉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焦黑模样一模一样。

　　沐佟感受到姜婉的目光，转头与姜婉对视，二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沐佟双眸流下血色眼泪，嘴里喃喃念到：“救我……”

　　眼里的画面再次恢复正常，皇室宗庙的一切又与平时看到的那般金碧辉煌，宝相庄严。

　　但是姜婉的面色却苍白如纸，玄牝珠刚刚发挥作用，借他竖瞳兽眼的力量，看穿这些虚妄，看穿这大月皇朝繁华外表下的血腥与肮脏。

　　姜婉一时间脚步虚浮，差点没站稳，幸好一旁的陆云归及时接住她。

　　此时空相禅师朝着二人走来，面露疑惑：“不知二位施主……”

　　姜婉抬头对上空相禅师那双眼，结果一瞬间怔住，因为姜婉看到空相禅师的肩头趴着三个被火灼烧的和尚冤魂，而其背后的菩萨法相有那么一霎那流下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