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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东海道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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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钟再度敲了三下。薛宓娘揉着太阳穴,在榻上辗转了一番,浑身酸痛,喘息浑重。她轻声道:“珞夕,我有些头疼……嗯……什么时辰了?”
殿内空寂,无人应答。薛宓娘徐徐撑起身子,如云绕月的帷幔垂落在四周,隐隐能瞥见外部的些许轮廓,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榻前。
她惊悸一颤,忽然莫名觉得浑身冰凉。
是微生珩。
他的黑发散落,依旧身着寝衣,宽大的月白袍子落在地上,垂头不言语,膝上搭着睚眦剑,手指拨动那剑柄首端的铃铛,铃响似水纹悠悠荡开。
“你怎么了?”
微生珩拨铃铛的手顿下,苦涩地笑了两声,他喉中喑哑,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嗓音:“甫才你在睡梦中,念着一个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叫阿生。阿生……他是谁?”
两人都没再作声,就这么相持许久,微生珩终于忍不住地转过身来。他脸色奇差,看起来似乎一夜未眠,眉骨的阴翳下是乌青眼袋。
“你不说我也明白他是谁。”
微生珩说罢,将睚眦剑扔到了榻上,发出闷响。言下之意,阿生就是这睚眦剑的主人。
阿生当然不是剑仙。薛宓娘心知肚明,可看着微生珩如今的模样,她眼里渐渐地浮现起一层决绝与恨意。许多年来,她的报复无处落脚,不论她如何冷待他,他都是那么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为什么呢?
她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发问。为什么呢?微生珩,你不是铮铮傲骨,容不得人轻视你么?你不是向来恩怨分明么?你为什么不发怒不恨我呢?既然你今日对此事这样生气,我又怎能就此放过你?
薛宓娘徐徐抬头,酝酿足了气力,朝他笑道:“陛下猜得不错,剑仙就是阿生,我早就认得他,在你走了以后。”
“他曾一招一式地教过我如何使越女剑。”
“他救过我的命。”
“他还答应我……”
钻心的话一句句掷地有声,微生珩枯木朽株般的神情愈发哀伤痛苦,临了,他陡然俯身将她压在床榻上,捂住她的嘴,沉声狠道:“你给我住口……”
薛宓娘被他压疼了,狠命咬住他的肩膀,直到温热的泪水滴下,流过她的耳垂。她在剧烈挣扎中愣住了,偏头去看他。他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不住地颤抖。
那日起,微生珩不再来坤宁宫。薛宓娘仿若无事地照常过活,时而抱着花花在院里赏雪,时而折几枝花做胭脂。
自林侍郎被免罪后,林美人对她感恩不尽,常常来坤宁宫与她说话。宫人说皇后娘娘不好相处,在她看来简直是胡说八道,皇后娘娘是这宫里最温柔好看的娘娘了。
不过薛宓娘也隐隐听闻,林美人自入宫以来还未侍过寝。不过她年纪还小,不过十九岁,倒也用不着急害怕因此难在宫中立足。
“娘娘,你瞧我雕的小兔子。”
薛宓娘将它捧在手上,白玉石刻出来的小兔子略显粗糙,大大的门牙,长长的耳朵,眼睛是红墨水描摹的,还挺传神。
“真好。”薛宓娘笑着道。
林美人被夸了很高兴,眉开眼笑地将小兔子拿回去,换着角度地欣赏。一会儿发觉哪里不够好,又上赶着拿起刻刀加工。
像个孩子一样。
“娘娘,御前侍卫程傅程大人求见。”
“准了。”薛宓娘想也没想地点点头。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礼毕,程傅直起身的顷刻间神色忽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薛宓娘察觉到不对劲,就循着程傅的目光朝后望去,没成想却望见了同样满脸震惊的林美人。
“二位认识?”
二人绕有默契地连忙摇头,暗下则汗流浃背。大理寺狱一别,他们竟然又见面了,还是在这坤宁宫中。
薛宓娘心想:也是,林美人总抱怨说自己连微生珩的面都还没见过,又怎么会率先认识程傅?
“程大人来坤宁宫所为何事?”她拨了拨手炉里的香灰,心生落寞。
程傅在微生珩身边已有三四载,此前还与之一同披甲上阵,故而比旁人稍了解他一些。自那日从坤宁宫出来后,微生珩的心情显然不太好。在朝堂上有一点不称意的就发脾气,回到紫宸殿也没闲心喝茶写字了,对着公文就是一整天。
他约莫猜到是二人吵架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对此一点也不奇怪。他总觉得以两人的相处方式,早就该吵起来了。
吵一次好啊,吵了才看起来正常些。
程傅恭谨地笑道:“娘娘,徽城明昭观来了一位东海道人,如今住在南恩观里。十日后,陛下想请娘娘与之前往南恩观祈福。”
“嗯,我知道了。”
薛宓娘淡淡地应下。程傅事已办妥,也没有由头继续呆在这儿,因而向她告了退。
然而他前脚刚踏出宫门,林美人就站起来道:“娘娘,我甫才忘记了,我宫中新养的鹦鹉还没喂食呢,得赶快回去才好。”
说罢,她也火急火燎地走了。
不到一炷香,坤宁宫又回归了平静。薛宓娘将林美人落在这儿的小兔子托在掌心上,笑了笑,心想:林丫头多半有别的事呢。
“东海道仙……”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微生珩什么时候对祭祀祈福上心了?
似乎有些古怪。
不过……都与她无关。薛宓娘转念想着:到时候去了就是,旁的都管不着。
午后,坤宁宫的稀客——贤妃来了。她拿着织好的蜀锦到访,还带了一包南奉浔茶。
她是聪明人,想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宓娘这样想着,不过依旧拉着贤妃的手坐下:“妹妹今日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娘娘爱喝浔茶,这浔茶又是南奉进贡的最好,故此特地来献给娘娘。”
“你有心了,还记得这些。”
曾经薛宓娘还是昭国长公主时,南奉是昭国附属,年年进贡。她宫里从不缺南奉浔茶。可后来弈国日渐强盛,南奉则做了那墙头草,倒向弈国。
前几日南奉使臣来朝,就带来了浔茶。微生珩知道她喜欢,却一两也没有拨给坤宁宫。
如今,还要从穆贤妃手中得来。
薛宓娘心中冷然一笑,笑他一国之君却如此心胸狭窄,真是可笑。同时她也想到,穆贤妃如此之快就知道她宫中没有南奉浔茶,可见其用心。只是其心是善是恶,就难知晓了。
这是怎么了。薛宓娘感知到自己在恶意揣摩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心里也开始升起些愧疚。
于是她吩咐珞夕去煮茶,自己则与贤妃闲话些宫中趣闻。两人收放自如,聊得也有些投缘。就这样,远方的橘红徐徐融入雪坡。
贤妃看了看天色,也回去了。
晚间的天愈发变冷,薛宓娘想起御膳房新进了些鹿肉,就命人去支起只烤炉,与一众宫人其乐融融地烤着鹿肉吃。
另一面的林美人也正坐在淑仁宫里托着腮发愣,回想着白天的景象。她从坤宁宫追出去,追得气喘吁吁才在宫墙转角看见程傅。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对若夕说完就提起裙摆跑过去,谁料一转角就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只不过这次,那人扶住了她,道:“林娘娘,方才我还不敢认,当下倒是确认无疑了。”
好个程侍卫,竟还暗讽她。
她不住地腹诽着,却并不生气,只是故作严肃地道:“你敢认,我可不敢,不若你踹我一脚,让我瞧瞧是不是你。”
程傅惭愧得变了脸色,忙跪下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朝她赔罪:“林娘娘恕罪,卑职鲁莽惯了。那日还来不及看是谁,下意识地就……”
“噗嗤——”林美人突然笑出声来,笑得他一头雾水。过了良久,她才渐渐止住笑,指着他说,“若那天是陛下,你也会一脚踹过去么?看来我还算是救了你一命。”
程傅经她一点,也忍不住笑出来。
想着微生珩被自己踹到地上的场景,他一面觉得自己胆大包天,一面又因其荒诞诙谐而发笑。
不过再深想一点,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多半是自己刚抬脚就被一掌打晕了。
他忽然又觉得不好笑了。
“林美人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林美人嘟了嘟嘴,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道:“你起来罢。而且我也没有故意来找你呀,我只是刚好走这条路而已。”
“卑职明白。”程傅看着远处的若夕,没敢戳破她。
“不过既然碰上了,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林美人的口气变得庄重起来,她观察了一会儿四周,见无人靠近就低声对他道,“那天在大理寺狱的事情,你谁也不能告诉,知道么?”
本来也没打算往外说啊。
“遵命。”说罢,他又笑了笑。
回想到这儿,林美人的脸逐渐红起来。她看着窗外悠悠荡荡的白雪,忽然想跳一支舞。
“若夕,将我的舞衣拿来。”
就在这时,若夕着急忙慌地小跑进来,对她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何事?”
“皇后娘娘中毒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