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生存法则》夜澜春雨

2、系统回归

　　商队重新开始移动，车轮碾过被污血与焦土玷污的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劫匪们退走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敢收拾同伴那具仍在微微抽搐、面目全非的尸体，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上更大的不祥。
　　山林迅速恢复了寂静。
　　老李指挥着众人加快速度，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诡异的地域。那突然出现的白衣修士自然被奉为上宾，几个机灵的伙计忙不迭地送上清水和干粮，言语间满是感激。
　　白衣修士自称是路香，他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路香接过水囊，指尖甚至没有碰到伙计的手，举止间透着一种疏离。他安静地坐在了队伍中间另一辆堆货较少的板车上，与顾云隔了段距离。
　　顾云蜷缩回原来的位置，将身体尽可能埋入粗糙的麻布与货物缝隙中。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外界的风雪，更从骨髓深处渗出来。她低垂着眼，不敢再看那白衣的身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地面上那摊仍在缓慢腐蚀、扩大范围的焦黑痕迹上。
　　她的血绝非寻常。脑海中翻腾着乱葬岗、符咒、无名女尸的碎片记忆，尸解，荫尸，还是某种更为阴邪的炼尸术残留。
　　人死而魂僵，怨气不散，积郁成煞，附于骸骨，可化厉魄。但是活人身负死煞，如薪抱火，未有不焚者。她这算是什么，活着的尸煞……
　　无人能给她答案。系统依旧死寂。
　　商队沉默地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处相对开阔、背风的山坳停了下来，稍作休整。人困马乏，需要恢复体力。伙计们生起几堆篝火，烧化雪水，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烟气和食物加热的味道。顾云也分到了一点热水和一块硬邦邦的麸饼，她小口啜饮着热水，温热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与寒冷。
　　就在这时，她感到脚踝处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触感。
　　冰凉，柔韧，如同某种无形的蛛丝，又似一缕凝实的寒气，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那感觉极轻，若非她精神高度紧绷，几乎无法察觉。
　　她下意识地想缩脚，却发现那丝线骤然收紧，并非勒入皮肉的剧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直接束缚在魂魄上的禁锢感，让她浑身一僵，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是路香。
　　顾云的心脏沉了下去。她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不远处那个白衣身影依旧安静地坐着，姿态未变，甚至没有看向她这边。他手中把玩着一根枯枝，神情淡漠。
　　那无形的丝线微微一动，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示意她起身。顾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抵抗，但那丝线如同活物，直接牵动着她的神经与肌肉，让她身不由己地、以一种略显僵硬的姿势站了起来，然后踉跄着，被那股力量牵引着，走向山坳更深处、光线昏暗的林木阴影之中。
　　伙计们或在打盹，或在低声交谈，无人注意到这个“半死不活”的姑娘的异常离开。只有靠近火堆的老李似乎抬眼望了一下，但顾云的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他只当是去方便，并未在意。
　　进入林木深处，光线骤然暗淡。雪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下，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雪声似乎都被隔绝了。
　　路香的身影从一棵古树后转出，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月白劲装，在这幽暗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指尖缠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正连着顾云的脚踝，乃至她的整个行动能力。
　　“你认识我。”路香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嚼蜡般的平淡，听不出情绪，“还有你的血，你是修士?”
　　他向前一步，靠近顾云，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奇特的物件儿。
　　“生气衰败，死气盘踞，阴阳逆乱，煞气自生。寻常活人，血气阳刚，纵是垂死，亦带暖意。但你的血寒彻骨髓，蚀物毁形，更像是棺材里带出来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葬尸之地，若有怨魂厉魄久困于一隅，吸聚阴煞，其尸液或可异变，触之如遭冥火，能腐金噬玉。但也是在死透的人身体里才会有……”
　　他抬起那只残缺的右手，用光秃的指根轻轻虚点向顾云的胸口，那里之前被劫匪击伤，衣襟上还残留着些许暗褐色的血渍。“你，分明还在喘气，心尚在跳。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修了何种窃取死气的暗术？或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自身炼成了半生半死的‘人祟’？”
　　顾云头皮发麻，路香的话语冰冷而精准，点破了她身上最大的诡异。她张了张嘴，想编造谎言，但在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下，任何虚言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根本不知道这具身体发生了什么。
　　见她不语，路香也不追问，只是直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与我同行。我需要一个……样本。”他晃了晃指尖的千丝线，“拒绝，或是试图求救，你和外面那些商队的人，都会死。他们的手指，”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断指处，嘴角那抹奇异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或许可以补上我缺失的部分，虽然粗糙了些。”
　　顾云浑身冰冷。她知道这不是玩笑。眼前这人，是真正的杀人魔，视人命如草芥。跟商队走，或许能多活几天，但最终难逃未知的命运；而拒绝，立刻就要死，还要连累他人。她没有选择。
　　“……好。”她嘶哑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摩擦的沙石。
　　路香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微动，那无形的千丝线松开了对她行动的限制，却依旧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如同一道冰冷的镣铐。“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商队休整的山坳，如同幽灵般没入不周山苍茫的雪林。顾云回头望了一眼那点点篝火，那是她短暂拥有过的一丝人间烟火气，如今已被彻底抛在身后。
　　他们沿着山势向下，路香对地形似乎颇为熟悉，脚步轻快。顾云勉强跟上，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恐惧让她步履蹒跚。走了大约半日，终于穿出不周山地界，前方地势渐趋平缓，隐约可见官道的痕迹。
　　也就在这时，前方道路上出现了几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背负长剑的修士。他们衣袂飘飘，气宇轩昂，周身灵力流转纯正充沛，一看便是正道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与路香那刻意模仿却难掩本质阴郁的“正气”截然不同，这几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光明磊落的气息。
　　顾云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嘴唇微动，想要呼喊。然而，就在她声音即将冲出口的瞬间，手腕上那无形的千丝线骤然收紧。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寒瞬间沿着手臂蔓延至全身，冻彻骨髓，连她的思维似乎都要被冻结。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间溢出一点微弱的气流。
　　为首的青袍修士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如电，扫过路香和顾云。路香适时地侧身，微微挡在顾云身前，对着那几名修士拱手一礼，姿态从容，面带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落单修士的警惕与疏离。
　　那青袍修士看了他们两眼，目光在顾云憔悴狼狈的脸上停顿一瞬，又落到路香那身看似正派的装束上，最终微微颔首，并未多问，带着同伴径直离去。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刚点燃便被无情踩灭。顾云僵在原地，直到那几名青袍修士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手腕上的冰寒才缓缓退去，路香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不乖。”他平淡地评价了一句，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段路，在一处荒废的凉亭旁，路香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顾云，忽然问道：“好奇吗？”
　　顾云茫然抬头。
　　“掌控你体内那股力量的方法，”路香补充道，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近乎“兴趣”的光芒，如同孩童发现了新奇的玩具般，“或者，至少让你死得慢一些，更有‘价值’一些。”做成傀儡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浮现，但最后，应该是想起不周山之行死去的众多弟子，路香改了口:
　　“拜师吧。”
　　顾云愣住了。拜一个杀人魔为师。但“死得慢一些”这种字眼，对她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看着路香那残缺的右手，那平静无波的脸，拜师无异于与虎谋皮。她只能祈祷自己能活够78天，即使是饮鸩止渴。
　　立刻，她脸上堆起了谄媚的、近乎卑微的笑容，身体也微微佝偻下去，模仿着记忆中那些求人办事的奴仆姿态：“师父！弟子顾云，愿拜您为师！求师父指点！”她甚至想跪下磕头，却被手腕上那无形的丝线若有若无地提着，动作显得滑稽而僵硬。
　　路香看着她这副作态，嘴角那抹奇异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嘲讽。“顾云？不好。”他偏着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你如今这副尊容，面黄肌瘦，形销骨立，与‘云’字相去甚远。倒是颇有几分……‘吃藕’之态。”
　　“吃藕？”顾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藕者，莲根也，洞眼繁多，其貌不扬。”路香慢条斯理地解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如今，很像。以后，你就叫路吃藕吧。随我姓。”
　　路吃藕。吃藕——丑。他在用最恶心人的方式，赤裸裸地讥讽她的容貌。
　　顾云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了，一股屈辱感冲上心头，但很快被更大的恐惧压下。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顺从道：“是……师父，弟子路吃藕，谢师父赐名。”
　　路香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他从那件月白劲装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匣。匣子非木非金，触手冰凉，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他打开匣盖，里面并非丹药常见的玉瓶，而是直接盛放着三颗龙眼大小的丸药。
　　那丸药的颜色极其诡异，是一种暗淡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污秽的暗红色，表面却泛着类似珍珠般的油腻光泽。仔细看去，那暗红中似乎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无法分辨的黑色杂质，如同凝固的血丝与怨念。丹药甫一出现，周遭空气便弥漫开一股奇异的味道——并非药香，而是一种极其淡薄、却直钻灵魂的甜腻腥气，混杂着一丝陈腐的焦糊味，闻之令人作呕。
　　“拜师礼。”路香用两根完好的手指拈起其中一颗，递到顾吃藕（顾云）面前，语气不容置疑，“吃了它。”
　　顾吃藕看着那颗丹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本能地抗拒，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让她想吐，况且这丹药上面是一张会动的人脸……书中模糊的对于许多血腥炼丹方式的描写浮上心头。
　　“师、师父……”她声音发颤。
　　“吃。”路香的声音依旧平淡，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观察实验对象反应般的兴味，“此丹名曰‘蕴灵’，于你体质或有裨益。若敢吐出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干裂的嘴唇上，“我便让你连同呕吐物，一并再咽回去。我不介意浪费。”
　　平静的语调，陈述着最毛骨悚然的内容。顾吃藕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污丹异味的空气，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颗暗红色的丹药。触手竟有一种微弱的、仿佛活物般的弹性与湿腻。
　　她不敢犹豫，猛地将丹药塞入口中，甚至不敢用舌头触碰，拼命仰头想要直接吞下。然而那丹药入口，并未顺势滑下，反而如同有生命般，骤然化作一股粘稠、冰寒的流质，主动钻向她的喉咙深处！那感觉，如同吞下了一条滑腻冰冷的活虫，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与腐甜的怪味，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感官。
　　“咕咚……”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那冰寒粘稠的流质落入胃中，并未带来饱腹或温暖，反而像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沉甸甸地坠在那里。
　　紧接着，一股阴邪的、与她体内死煞之气隐隐共鸣的灵力波动，自丹田处缓缓散开，流窜向四肢百骸。并不痛苦，反而奇异地暂时驱散了些许虚弱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灵魂被玷污的冰冷与不适。
　　路香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没有呕吐，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满意”的神色。“很好。”他合上黑匣，重新收起，“‘路吃藕’，我们该回去了。我的药庐里，正好缺一个你这样的……材料。”
　　他转身，继续前行，无形的千丝线牵着新任的、名为“吃藕”的弟子，走向更加深邃的、未知的黑暗。风雪在不周山外似乎小了些，但顾云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一个比任何寒冬都要酷烈的、由疯狂与死亡编织的巢穴。
　　不过，唯一一件好事是随着她吞下丹药后，系统终于被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