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鹤岚归

9、饮血，确认心意

　　紫青色的妖火隐隐绰绰，帐下掠过两个浮动的身影。那些帐中安静无声，不似有人。

　　沈昭跟在魔将身后，紧盯着魔将。

　　那魔通身劣质的酒气，搅合得空气都浑浊不清。

　　云尧似有似无地传音，“整个营地除了中央位置都未发现什么，你要小心。”

　　黏腻的泥土滞留在外袍，沈昭淡淡“嗯”了声。

　　“这里，进去。”魔将掀开帘子，与周身截然不同的刺眼灯光扎进眼里，沈昭眯了眯眼。

　　杯盘狼藉，长桌上满是还未吃完的食物，带着血丝的生肉胡乱地摆放。而长桌最前方，坐着个长发逶迤，衣袍四散的人。

　　这并不是需要倒酒的场合。

　　沈昭顿时警觉起来，脚步微顿，习惯性地摸上后腰。

　　“噗嗤”那人先是嗤笑一声，后仰起脸朝着沈昭扬了扬杯中酒，手腕一倾，鲜红的血水奔涌而下。

　　“翟逸春，久仰沈剑尊大名。”翟逸春随手放下琉璃杯，特意咬重“剑尊”二字，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别这么客气，来坐。”

　　沈昭蹙眉，他有些看不透翟逸春的来意，冷声开口：“正道与魔道势不两立，沈某不承尊上的恩了。”

　　“敢问魔尊围堵药王谷是意欲何为？”

　　翟逸春弯眉笑了笑，如沐春风和煦道：“向剑尊讨要一样东西。哦对了，我忘了沈昭剑尊被正道除名，可叫不得剑尊了。”

　　“不若沈剑尊加入我们魔域，取个什么名，叫沈偷怎么样？”

　　“毕竟沈昭你可是带走了魔域的秘宝。”

　　“秘境可没偷不偷一说。”沈昭简短的回呛了声。往日他素来沉默，大多时候是懒得与人计较，与翟逸春就没什么客气的必要了。

　　他紧紧盯着翟逸春，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翟逸春直起身，凌空冲了过来。

　　“那你可知噬血秘境秘宝此刻在何处？”魔气扑面而来，尖而长的笑声如影随形，“总不会真是被你偷了去吧。”

　　“为何围堵药王谷，你怎会不知呢？天下皆知药王谷下一任谷主追你而去。”

　　“为何来此，不正是围堵你吗？”

　　戏谑的笑声不断地打转，像是要将人闷死在其中。

　　沈昭闭了闭眼，稳下心神。

　　“清逐，剑来”，锋利的剑呼啸而至，撕裂虚假的面具。

　　帐外早已没了任何活物的踪迹，黑压压一片。

　　剑意汹涌，不断冲散魔气。源源不断的魔气几近围城厚实的蝶茧，沈昭一瞬劈开，又迅速地缝合。

　　兀地，魔气散去，四面铺开，遮掩着快速移动的身影。

　　片刻间金戈相撞之声响起，一对双刃兀自袭来，划破肩胛。

　　沈昭持剑一抵，划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旋身往后一步。肩胛的痛意细细密密地刺激着神经。沈昭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一瞥四周。

　　中计了！

　　他与翟逸春此时分明是在山谷的空地中斡旋，哪有什么营地和魔将魔兵。

　　都是翟逸春诱他前来的陷阱！

　　丝丝缕缕地魔气沿着伤口不断地蔓延进温热的□□中，原先在魔域被压下的魔气欢快地里应外合。体内的灵气一滞，连挥剑都带着干涩的意味。

　　“原来吾辈最出名的剑修就这种水平吗？”

　　翟逸春捏爆手中色泽艳红的本源魔气，“啧啧”有声，“这是你体内吸收的魔气，感觉怎么样？”
　　“特意为你准备的。”

　　沈昭暗道不妙，一股奇怪的灼热从四肢百骸溢出，筋脉传来阵阵疼痛，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搅合在一起一般。

　　双刃的攻击更加狠辣，沈昭强撑着，握剑的掌心中满是冷汗。额头的汗液顺着浓密的眼睫要坠不坠地模糊着视线。

　　“哐当”，双刃再次避开清逐剑直直地朝着心脏刺来，沈昭躲闪不及，转变剑身下坠的方向，循着惯性往前一送。

　　“噗嗤”双刃险些扎进心脏，突兀地刺在心脏上几公分。清逐剑贯穿翟逸春的整个腹部剑身使劲搅了搅，他化作了一滩黑雾。

　　“期待下次见面。”尾音弥散在空气中，不知沈昭听没听见。

　　青年无力地撑着剑，滑落在地。

　　一阵一阵地嗡鸣袭击脑海，灼热的气息自肺部进进出出。他粗而重的喘着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强行运作的筋脉报复似的涌现出无边的痛意，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了。

　　云尧半身贴在沈昭背上，奋力地想要将沈昭脱离起来。

　　即使在暗不见光的山谷中，浓郁的血腥味也是野兽寻食的好向导。

　　冰凉的双手再次穿透而过，莫名的燥意驱使着云尧快些离开。

　　他围着沈昭团团转了几圈，青年脸色惨白极了，薄唇被紧咬出深刻的血痕。

　　香甜的血腥味扰动了潜意识，云尧突然想起在青骛峰，喝下沈昭的血可以让他短暂显形。他两眼一闭，先是分开紧紧闭合的下颚，塞进两指，后伸出舌尖尝试着□□白玉般脖颈上的伤痕。

　　指尖逐渐有了实感，潮湿滚烫的口腔包裹着。齿尖抵着关节，内侧是柔软混着血液的唇瓣。

　　云尧的味蕾感知到淡淡的香味，牙尖发痒，舌下的腺体疯狂分泌着唾液。

　　此时若是有意外的过客路过，便会见到一白发的谪仙埋在一黑衣青年的颈间，吸吮着什么。

　　虎牙刺在脖颈，略微带着些金属气味的血液涌进口腔，带来异样的满足感。

　　怀中人轻颤了一下，口中含含糊糊地唤着师尊。

　　云尧突然觉得越发口干舌燥，奇怪的别扭感和更深的饥渴混合着在体内燃烧。云尧模糊地察觉到自己对沈昭的血液有着极深的渴望。

　　手下青年烫得有些灼人的体温勉强唤回了神志。

　　云尧背起沈昭，像是背起一个服帖的热源，松松散散地倚着。

　　托在大腿根处，热意隔着布料沾染上双手。

　　后颈出，随着行路的颠簸，若即若离地扑上沈昭呼出的热气，像是背着什么妖怪。

　　——
　　药王谷内，屋内点着安神的熏香，沈昭半是蜷缩着躺在床榻上，衣襟半敞着，圈圈白色的布料绕在青年人不算瘦弱的胸膛上。

　　云尧坐在床边，正要起身替他拉一下薄被。

　　沈昭许是烧迷糊了，他隐隐地察觉身边人的动作。五指快而准地攥住云尧的腕间，留下鲜艳的红痕。

　　青年往床边人身上蹭了蹭，烧红的眼角沁出滴泪，显得分外脆弱。

　　“别走，云尧，别走。”他嘟嘟哝哝地恳求道。

　　云尧重新坐下，抻着手臂去够到被子。

　　沈昭惶惶不安的心安稳下来，软而翘的黑发自云尧五指缝隙间溜过。

　　云尧的心仿佛被泡在酸水中，一片柔软，还带着几不可闻的酸意。

　　食指抹过眼尾，抹去了泪。细嫩的皮肤一下被带着薄茧的指节划过，眼尾拖出一条艳丽的红。

　　云尧弹了弹沈昭的脑门，“这么拼，不知道给谁看。”

　　刚到药王谷时，顾清告诉他沈昭为了取得长恨花，接收了本源魔气，与他们进入魔域所接触的魔气不同。

　　本源魔气无法被彻底消除，刻印在心脉里，如欲压制，需要强大的灵力。照理来说，这对沈昭也没什么，只是他在青骛峰唤回云尧时输出的灵力太多，这才显得格外严重。

　　云尧很难辨明那时自己在想什么。

　　他一直清晰地觉得自己只是个赝品，是沈昭用来移情的人。因此他从不暗自与“云尧”比较，毕竟死人是活人比不过的。（虽然也不是活人。）可那一刻，他心中的嫉妒火一般噌地烧起来，像喷发的火山一瞬将全身点燃。他嫉妒“云尧”见过小小的，依赖他的沈昭，嫉妒“云尧”即使不在了也有办法让沈昭为他豁出所有，他嫉妒“云尧”拥有这份纯真的感情。

　　可他却也无法分辨自己为何会嫉妒，仅仅是因为沈昭的付出令人动容吗？

　　仅仅是因为沈昭沉重的感情吗？

　　仅仅是因为他只相处过不到一个月的人吗？

　　荒谬！简直是荒谬！

　　可当他看见沈昭发红的眼尾，不断瑟缩的身体时，脑中如惊雷劈下，一瞬间，轰鸣作响，他意识到他载了。
　　载在个或许永远不可能的人手里。

　　云尧嗅着屋内昏昏沉沉的暗香，悲哀地想：“一直陪沈昭到他认清现实的时候吧！”

　　等到那时他或许也能放下这突如其来，不知从何而起的爱怜。

　　沈昭的手心很热，满是虚汗，蒸得他的腕间也变得滑溜溜的。

　　灼热的触感，让他又想起下山时背上沈昭喷洒在后颈的吐息。带着凉意的指尖摩挲着后颈，似是回味。

　　他知道那时的沈昭是什么了，是专门引诱书生的狐妖，而他是被引诱的可怜书生。

　　不只那时，或许从青骛峰第一面起，他便被彻底引诱了。
　　像是林间自由的精怪自愿被人类圈养。

　　即便如此，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婆娑的树影，摇摇晃晃地投在纸窗上，留下模糊不清的阴影。

　　萧瑟的秋风，呜呜地诉说着难言的心事。

　　似有一场无尽的秋雨，在他心底瓢泼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