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如是，岁岁年年》瑶磬舒墨

12、莹莹烛火

　　李鹤回了帅帐，被崔尽凝狠狠甩了一个白眼，吓得连厕所都不敢去了。

　　晚上，崔尽凝实在忍不住困，把崔铸留在床边便在一旁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李延昭时醒时睡，昏昏沉沉，不过恢复得倒是很快。卢羽盾带着崔荆匆匆来看，对崔尽凝感激涕零，然后又匆匆离开，准备营外防御，以防突厥和契丹寻衅滋事。

　　到了傍晚，军营里都燃起了火把，战后清点进入尾声，帅帐外面，星星点点，络绎不绝的橘红就像泼开的颜料，撒在白色的围账上。

　　睡了好几个时辰，李延昭醒了，崔尽凝用上了止疼的药物，他的状态好了不少。

　　“多谢姑娘悬壶济世的救命之恩。”他虚弱地说道。
　　“大将军客气了，您现在还是需要多多休息，少忧思忧虑。”崔尽凝叮嘱道。

　　“没事，我自己有数，李鹤，把我扶起来。”李延昭说道。

　　李鹤将他轻轻扶起，让他靠在了一床厚被子上。

　　“显彰深谢姑娘和二公子救命之恩，结草衔环，定当报答。”李延昭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道。

　　床前的烛火莹莹散发着细微的光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安神香的味道，氤氲而含蓄。

　　“大将军过奖了，您为国为民征战沙场，定然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将军呢，民女只不过是运气好，占了老天爷的光罢了。”崔尽凝一边摆弄药材，一边恭敬地回答道。

　　“之前将军重伤我还没觉得，今日仔细看看您，您长得可真俊俏，当兵真是可惜了。诶将军，显彰是您的？”崔铸在一旁调皮地说道。

　　“我的字。那依你之见，我该去干点什么营生？”李延昭微笑着问道。

　　“我还没加冠呢，不过快了，我的字叫仲平，提前取好了，崔尽凝取的。您应该，去当个书生，或者画家，云游四海，潇洒浩然。不过那样，老百姓就没有福分让您来保护他们了。”崔铸笑着回答道。

　　李延昭忍俊不禁，若有所思地，和善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我也是上个月刚刚加冠的。”

　　“我弟弟被爹娘和哥哥惯坏了，说话没大没小，有所冒犯，还望将军见谅，不要介意。”崔尽凝跪下，担心地说道。
　　见到崔尽凝跪下，崔铸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也跟着崔尽凝跪倒在地。

　　“崔姑娘言重了，令弟风趣幽默，天真自然，我喜欢和你们说话。”李延昭示意李鹤把他们扶起来，温柔地说道。
　　“多谢将军！您真是个好人！还有！她是我妹！我是她哥！”
　　“听说将军还带来了很多书籍，还有作战策略，感谢您来帮助我们甘州军！”崔铸笑嘻嘻地说道。

　　“其实这些东西，崔校尉都清楚，只不过甘州军常年征战，崔校尉没有时间传授给大家。”李延昭和善地解释道。
　　“那也要感谢您，是您给甘州军带来了新的机会和胜利。”崔铸说道。

　　李延昭对着崔铸笑了一下以示认可，然后不由自主地便把目光落在了对他翻白眼的崔尽凝身上。

　　“你俩是龙凤胎？”李鹤忍不住问道。
　　“嗯！虽然吧，她先出来，但是她小时候身体羸弱，总是生病，娘就让我当哥哥，用意帮她挡灾。结果后来她长大了，身体好了，就卸磨杀驴，再也不叫我哥了！”崔铸“气急败坏”地抱怨道。

　　崔尽凝也忍不住小孩脾气，噘着嘴对他翻了个白眼。看到李延昭笑眯眯地盯着她，又赶紧兀自低下了头。

　　李延昭虽然还很虚弱，但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虽然语气也并无严厉，但是，他的眼神忽然凛冽了起来，像一把锋利的长枪，一往无前地刺破了所有隔阂，直抵崔尽凝的眼睛：“崔姑娘怎么会在军营中呢？”

　　此言一出，崔铸吓掉了手中的药碗，看着她的崔尽凝身体忍不住地发抖，又跪下磕头道：“我们担心大家受伤，擅闯军营，求将军宽恕。”

　　李延昭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他本来就知道缘由，多问一句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以防日后再犯。

　　“好，那就算你俩功过相抵了可好？”李延昭恢复了之前的神态和语气，心疼又温柔地问道。
　　“谢谢大将军！”崔尽凝和崔铸异口同声地说道。

　　“崔姑娘不必害怕，咱们将军很好说话的，他不会怎么样。”李鹤一边扶起崔家兄妹，一边轻松地解释道。
　　“姑娘虽然并非军营中人，但是有胆有识，智勇双全，今日得见姑娘，显彰三生有幸。”李延昭见自己吓得人家瑟瑟发抖，无奈赶紧安慰道。

　　“谢将军。”崔尽凝瞪着圆圆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悄悄躲在丛林之中，可爱、烂漫。一旦被发现，就让人想把她抱进怀里。她的眼神就像太平峰上的日出，璀璨的阳光照在最高处的雪山上，灿烂，深远、清澈、干净。

　　“姑娘可否让在下一睹真容，记住自己救命恩人的样子。”李延昭说道。

　　崔尽凝记得崔荆和洛屏的叮嘱，她不能拿下面纱。

　　“民女，相貌丑陋。”崔尽凝口不择言，支支吾吾地说道。
　　“抱歉，在下冒犯了。”李延昭没有强求，就此作罢。

　　他此来甘州，不仅限于粮仓案，还怀揣着陛下交代的很多秘密，看到崔尽凝和眼睛和听到她支支吾吾的回答，他心中已经有了还不成型的推测。赵郡李氏的教养让他不再追问眼前的女孩，但是，在他面前，崔荆和洛屏所有的掩饰也都毫无用处。

　　过了一会，崔铮带着一大个包裹进了帅帐。
　　“我回了一趟家，这是娘叫我给你俩带的换洗的衣服。”崔铮把包裹拿给了崔尽凝，然后便离开了。

　　崔尽凝抱着包裹，支支吾吾地悄悄问崔铸：“我想洗澡，你能不能去找爹问问啊？”
　　“李鸣，打水去。”李延昭吩咐道。

　　“不敢劳烦李将军，我带她去找我爹解决就好。”崔铸连忙推脱道。
　　“崔校尉给她找得地方难道还能比这更安全么？况且女子在军营中所有不变，我可以替他解决，不必给崔校尉添麻烦。”李延昭不容反驳的问道。
　　见李延昭态度坚决，不容更改，崔尽凝和崔铸只得照做。

　　很快，李鸣就用热水装满了浴桶，热情地对崔尽凝说道：“崔姑娘，快去洗吧！我特地把浴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刷了好几遍，四周还给你围上了三圈围帐，保证谁也看不见！”
　　崔尽凝闻言，羞得满脸通红。

　　“李鸣，闭嘴！你们俩都出去！”李延昭说道。
　　“崔姑娘不必客气，都是人之常情，特殊情况不得已之法，近日我这营帐里发生的所有事，除了咱们五个人，不会有第六人知道，请放心。”李延昭温柔地说道。
　　崔尽凝缩在崔铸的怀里，看着眼前人，贵为一朝重臣，却愿意为她承诺和保守秘密，心里不由得萌生一丝暖意。

　　见崔尽凝进了围帐，崔铸想聊天却也不知道聊些什么，气氛莫名的尴尬。李延昭重伤初愈，下属都担心他的身体，没人找他，怕崔尽凝尴尬，更不知道说什么，很快就开始打瞌睡。崔铸见状扶他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崔尽凝换好了衣服，崔铸帮她擦去头发上的水：“诶？水还热吧？我也进去泡泡。不用带面纱了，李大将军睡了。”
　　崔铸说完，就把毛巾裹在崔尽凝的头上，急吼吼地钻进围帐：“啊！这帅帐里的洗澡水就是舒服！”
　　“小点声！”崔尽凝看了一眼身后拉起床帐的床，轻轻提醒道。

　　床帐背后的李延昭并没有睡着，他忍不住偷听崔尽凝的声音。透过纱帘，崔尽凝的样子影影绰绰，毕竟这几日见她的时间比见卢羽盾都多，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她模糊却熟悉的身形，还有李延昭心中悄无声息又蓬勃生长的好奇和钦佩。

　　铁面无私，冷脸无情的李延昭竟然犹豫了，如果他“无功而返”，陛下会失望，一旦失望，他在朝堂的地位就会受阻，势必影响家族的根基，他父亲所期待的赵郡李氏的磅礴大业难以进一步伸展。在甘州，崔尽凝永远都仅仅只会是崔氏尽凝了。但是，让她做崔尽凝，似乎也很好，甚至更好……

　　比犹豫更显著的心情，是震惊。崔家悉心的呵护，甘州的精心养育，让大漠孤烟造就她的才能和胆量，让长河落日丰满她的性格和风骨，就算云都繁华平安，但绝对不可能养育出这样的人的。

　　崔尽凝收拾好，继续留在床前。熟睡的李延昭脉象平稳，崔铸洗完出来也很快睡着了，但是，她却全无睡意，单手撑在床沿上，眼神捕捉到了那只还沾着血的箭簇发呆。
　　瞪着瞪着，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夜里，卢羽盾和千牛卫还在严阵以待地等着自投罗网的刺客，但是没有意外之喜，更漏又滴过了宁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