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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情愫疯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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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室那与世隔绝的三天里,时间仿佛凝滞。高烧退去后,邱烽的伤势虽然依旧沉重,但神智已完全清醒。失血和疼痛让他异常虚弱,大部分时间只能静静地趴卧着。
周霁月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她笨拙却细致地为他换药,喂他喝下苦涩的汤药,准备勉强能入口的流食。没有佣人,没有精致的餐具,一切从简,甚至堪称窘迫,但两人之间那种因生死与共而催生出的默契与亲近,却在这简陋的环境中悄然生长。
他们很少交谈。邱烽需要保存体力,而周霁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问候伤情?太过苍白。讨论任务?不合时宜。提及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共识,沉甸甸地压在彼此心头。
很多时候,只是沉默。周霁月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就着高窗透下的微弱天光,翻阅着地下室里仅有的几本旧书,或是简单地擦拭着那支救过他们性命的勃朗宁手枪。邱烽则闭目养神,或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不再带有“青石”的审视和上级的威严,也不复“邱烽”在社交场合的温文有礼,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与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关注。他看着这个原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此刻却毫无怨言地守在这肮脏阴暗的地下室,为他这个“迂腐”的未婚夫处理污血、熬煮草药。她的动作或许生疏,眼神却异常坚定。
有一次,周霁月为他换药时,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他背上其他几处陈旧的疤痕。那些疤痕形状不一,但明显都是旧伤。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邱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顿,闭着眼,声音低哑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以前……在北平……参加学生运动时留下的。”
周霁月的心轻轻一颤。她没有追问,只是更加轻柔地为他包扎好。这些伤痕,像无声的史书,记录着他早已开始的、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那个她曾以为只懂故纸堆的学者形象,在这些伤痕面前,彻底崩塌、重塑。他走过的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险崎岖。
又一天夜里,邱烽因伤口疼痛无法入眠,周霁月便坐在床边,低声为他读一段书。是她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一本诗集,字句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流淌,柔和了她原本清亮的嗓音。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她读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她偷偷抬眼去看邱烽,却发现他正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又仿佛有暗流涌动。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跳跃,柔和了冷硬的线条。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地下室外的贫民区早已陷入沉睡,万籁俱寂,只有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周霁月的心跳骤然失控。她慌乱地垂下眼睑,想要继续读下去,却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咳……”邱烽轻轻咳嗽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很晚了,休息吧。”
“嗯。”周霁月合上书,吹熄了煤油灯。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他并不平稳的呼吸,能感觉到他就在咫尺之外的气息。
一种微妙而滚烫的情愫,在这狭小、黑暗、充满药味和彼此气息的空间里,无声地蔓延、发酵。它超越了同志的战友情谊,也不同于被安排的婚约义务,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眼前这个复杂而强大的灵魂的吸引与悸动。
第四天清晨,邱烽的伤势稳定了许多,已经可以勉强坐起。组织的联络员送来了新的消息和指示,确认外面的风声稍缓,他们可以转移了。
“你先回去。”邱烽看着正在为他整理衣物(虽然也没什么可整理的)的周霁月,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仔细听去,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另有安排,晚些再露面。家里若问起,就说我临时有学术交流,去了外地。”
周霁月点点头。她知道,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她必须回到周家大小姐的身份里,仿佛这惊心动魄的四天从未发生过。
离开前,她站在地下室低矮的门口,回头望去。邱烽靠坐在床头,晨光从高窗的缝隙挤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束。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嘱托,或许,还有一丝与她心中同样的、无法言说的波澜。
周霁月转身,步入外面嘈杂而真实的阳光里。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略带煤烟味的空气,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周家公馆的奢华安逸,与刚才那个阴暗的地下室,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当她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去一身疲惫和血腥气,换上柔软的丝绸睡衣,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时,眼前浮现的,却依旧是邱烽受伤时虚弱的样子,是他黑暗中深邃的眼神,是他背上那些沉默的伤痕。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担心坏了!”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周霁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属于“周霁月”的戏,又要开场了。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暗生的情愫,如同地下室的种子,一旦见了光,便会疯狂生长。而他们未来的路,注定更加凶险,也注定更加紧密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