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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暗室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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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死胡同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血腥气弥漫。周霁月撕下的旗袍内衬很快被鲜血浸透,邱烽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
“不能去正规医院……”邱烽咬着牙,声音因虚弱而断断续续,但神智依然清醒,“调查科……肯定……会盯着所有诊所……”
“我知道一个地方!”周霁月猛地想起苏婉清曾经提过,在靠近码头的一片混乱街区,有个曾经在军队做过医护的老郎中,因为得罪了人,隐姓埋名在那里开了一家不起眼的跌打损伤馆,偶尔也会处理一些“来历不明”的伤口。
事不宜迟!周霁月奋力将邱烽未受伤的右臂架在自己纤细的肩头,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他站起来。邱烽几乎将大半体重都压在了她身上,每一步都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压抑的闷哼。
夜色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周霁月凭着记忆和对裴都街巷的熟悉,专挑最阴暗、最偏僻的小路走。她娇小的身躯支撑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汗水混合着邱烽的血,浸湿了她的衣衫。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带他离开这里,救他!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那片低矮、杂乱的棚户区。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和劣质煤烟的味道。周霁月按照苏婉清描述的标记,找到了一扇虚掩的、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破旧木门。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才艰难地搀着邱烽挤了进去。
屋内灯光昏暗,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油腻长衫的干瘦老头正就着煤油灯捣药。看到两个血人闯进来,他先是一惊,待看清周霁月急切而清澈的眼神,以及邱烽那明显是枪伤的创口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没多问,只是迅速起身,闩上门,示意周霁月将人扶到里面一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
“按住他。”老郎中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平静。他麻利地取来剪刀、热水、烧酒和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粉。
剪开被血黏在伤口上的衣服,狰狞的枪洞暴露出来。子弹还留在里面。老郎中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得取出来,不然会烂在里面。没麻药,忍着点。”
邱烽紧闭着眼睛,额上青筋暴起,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取。”
周霁月的心揪紧了。她用力按住邱烽的肩膀和手臂,看着老郎中用烧红的匕首尖探入伤口。邱烽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呜咽,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惨叫出声,只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周霁月别开脸,不忍再看,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能感觉到他肌肉因极致痛苦而产生的剧烈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这一刻,什么代号,什么任务,什么伪装,都消失了。她只知道自己按着的,是一个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活生生的人,是邱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铛”一声轻响,一枚变形的弹头被扔进了旁边的搪瓷盘里。老郎中迅速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好伤口。
“算他命大,没伤到要害骨头。但失血过多,肯定会发烧。这药,每隔四个时辰换一次。这几天只能趴着,绝对不能乱动。”老郎中递过几包草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又坐回煤油灯前继续捣他的药,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只受伤的野猫野狗。
周霁月连声道谢,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给老郎中。老头也没推辞,默默收下。
他们不能在此久留。天快亮了,目标太大。周霁月再次搀扶起几乎虚脱的邱烽,在老郎中无声的指引下,从后门离开,辗转来到了组织安排的一处备用的安全屋——一个位于贫民区深处、只有一扇小窗的潮湿地下室。
将邱烽小心翼翼安置在唯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周霁月几乎也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地下室阴冷,她找来所有能找到的破旧被褥盖在邱烽身上,然后打来冷水,用撕下的干净衣料,不停地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物理降温。
高烧如期而至。邱烽陷入时睡时醒的昏沉状态。有时,他会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有时,他会含糊地呓语,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一些代号、地名,或者像是任务指令的片段;有时,他会突然惊醒,眼神锐利而警惕,直到看清守在一旁、满脸疲惫的周霁月,那戒备的神色才会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柔和。
有一次,他烧得糊涂,紧紧抓住周霁月正在为他换药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喃喃道:“……别走……危险……”
周霁月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用另一只手继续轻柔地为他擦拭。她的手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中流淌,混杂着心疼、担忧,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守护这个看似强大却也会脆弱受伤的男人的冲动。
天光透过高窗的小小缝隙,在地下室里投下微弱的光柱。周霁月守着邱烽,几乎一夜未眠。她看着他因高烧和失血而显得异常安静柔和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青石”的冷硬和“邱烽”的温文,只剩下最原始的、属于一个伤者的脆弱。
她想起他挡在她身前中枪的那一瞬,想起他教她枪械时的专注,想起他在订婚宴上应对自如的沉稳,也想起他此刻无意识中流露出的依赖。
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草药和潮湿霉变混合的古怪气味。外面隐约传来贫民区清晨的嘈杂。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里,一种超越了任务、超越了伪装的情感,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藤蔓,悄然滋长,缠绕住两颗在黑暗中相互依靠的心。
当邱烽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真正陷入沉睡时,周霁月才稍稍松了口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席卷而来,但看着床上那人安静的睡颜,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坚定,却在她心底慢慢升起。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他为她挡枪的那一刻起,从她不顾一切开枪救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这不再仅仅是一场为了信仰和任务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