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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迟到的痛苦 ...

  •   夜猫子在叫。
      一声声叫得人心烦。

      筒子楼里很安静,王萌伴着夜猫子的叫声推开家门。

      电视里在放着新闻联播,讲国际形势。

      王国强挺着个啤酒肚陷在沙发里,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遥控器,对着厨房里的徐瑛侃侃而谈,像是政治领军人物。

      徐瑛在收拾碗筷,声音盖过流水声:“国际形势关你屁事!快把帅子的碗筷收过来!”

      王萌对国际形势稀里糊涂,对主持人说出来的一长串专有名词更是不感兴趣,换了鞋就往房间走。

      半路她被她爸叫住:“萌子,你去帅子屋里收了碗筷拿给你妈。看个电视她也一直说说说,吵死了。”

      王国强眼睛粘在电视上,能使唤人就使唤人绝不起身,一副粘在沙发上的样子。

      王萌深知她爸的德行,她要是拒绝了,她爸得闹上天,一口一句“你是公主吗?叫你干个活也不行”。

      她只好“哦”一声,朝着王帅的房间走过去。

      她咽了口口水,在王帅房门口停住,屏住呼吸听里面的响动。

      刚听完何朝的分析,虽然她一直不停告诉自己何朝是在胡扯,但是就像听恐怖故事一样,就算知道它不是真的,心里还是会埋下一块种子。

      王萌不得不承认,何朝在她心里种下了这块种子。

      王帅房间被反锁,钥匙插在门上。
      前几天,王帅还致力于砸门。最近似乎习惯了被困在房间里,没有那么激烈的挣扎了。

      此时,他的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中间似乎夹杂着王帅低声讲话的声音,听不真切。

      “王国强,碗呢?”徐瑛叫,“屁股粘在沙发上了是吧?拿个碗也磨磨唧唧的!”

      王国强被说得不耐烦,灌了口啤酒又来催王萌:“萌子,你妈在催了,快点把碗拿过去。”
      “好。”

      王萌只好转动钥匙,悄悄把门开了一条缝。

      整个房间一地狼藉,书和脏衣服散乱地扔在地上。几个不锈钢碗被打翻在地上,旁边一堆撒掉的食物。

      王帅坐在床上,他似乎冷得不行,裹着被子,外面还罩着一堆衣服,还把秋裤当成了围巾围在脖子上,即使裹着这么多东西,他依旧在打着哆嗦。

      他拿着剪刀在剪书,动作粗暴,手上血淋淋一片。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王萌听不大清。

      王萌不敢多停留,瞄准了碗的位置一步跨过去捡起碗就又往房间外跑。

      这个动作吸引了王帅的注意,他转头看向王萌,王萌感受到后脑勺有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视线。

      王帅一看见人就暴躁,此刻念叨的声音一点点变大,像是野兽在对着敌人嘶吼。“我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这类威胁的词语夹杂其。

      混乱嘈杂的念叨变成含糊不清的话语,“杀了你”三个字变得越发清晰,到最后王帅只重复着一个字——“杀”。

      “杀,杀,杀!杀!!杀!!!”
      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

      王萌吓得赶紧关门锁门。

      在关门时,她从门缝里看见王帅拿着剪刀剪书的动作变成用剪刀捅书,瞪着眼睛,大得吓人的眼眶里全是红血丝,脸扭曲得吓人。
      诡异而荒诞。

      王萌再次想起何朝的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王帅明明是溺水出事,为什么发疯后却那么暴躁呢?这更像是发生了什么暴力性事件。”

      是的,溺水后回来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暴躁呢?而且是暴躁而恐惧。真的只是简单的溺水吗?

      王萌意识到何朝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不需要何朝再施肥,它自己已经在生根发芽了。

      “怎么拿个碗还这么磨叽?”

      王萌被吓了一跳,转回身,徐瑛叉着腰站在她身后。

      见她回头,徐瑛伸出手:“和你爸一样,干什么都磨叽。把碗给我,你赶紧回屋写作业去。”

      王萌把碗交给徐瑛,但却没有回屋,反而亦步亦趋跟在徐瑛身后。

      “怎么跟进厨房来了?作业都写完了?”

      “妈,你不觉得哥很奇怪吗?”

      徐瑛开水龙头冲碗,无所谓道:“疯子奇怪不正常呢吗?你哥那个脑袋能正常一天才奇怪。”

      “可是溺水回来怎么会变得那么暴力呢?”王萌说,“溺水确实很恐怖,但哥回来后天天嘴里打打杀杀的…”
      “而且,哥和何朝她哥一起去游泳也很奇怪…”

      “不是溺水还能是啥?奇怪什么奇怪?早和你说了要你把小说收起来,天天七想八想的。”

      水流从徐瑛的指缝划过,徐瑛的唠叨声不停:“这次月考数学再不及格,那些小说我就都给你扔了。你和何朝不是关系好吗?咋人家天天班级前几,你在吊车尾呢?”

      “我知道了。”王萌蔫了。

      “还有事?没事回屋写作业去。”

      王萌脑子里还在想着何朝和她说的猜想,话题止不住地滑向何钦:“何朝她哥回来了,你知道不?”

      “这我上哪知道去?”徐瑛啐了一口,“今天下班回来确实听到筒子楼那些八婆讲这个,失踪一个月估计早不知道掉哪喂鱼去了。”

      筒子楼什么也瞒不住,但是都往往经过添油加醋。
      消息传得满天飞,但谁知道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
      徐瑛只把那些八卦当个乐呵,从来不当真。

      何钦回来这件事也是。传得神乎其神的,但消失了一个月哪能说回来就回来?最多也就是尸体回家转一圈,在火化,然后该埋哪埋哪。

      但女儿和何朝关系好,现在也说起这件事。她眼睛转一圈,发现事情不简单:“他还真回来了不成?”
      “嗯。”

      “你看见他了?”
      “我今天不是去何朝家吃饭呢吗,她哥就在。”

      “你别不是在诓我。”徐瑛盯着自家女儿,眉紧紧皱起来,“他咋能回来?”

      “我没骗你,他真回来了。”王萌急迫道,“他说他顺着江漂了很久,后来遇见好心人搭他回来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王萌补充:“他不仅回来了,还生龙活虎的。他不高三了吗?过一星期就可以返校继续读书了。”

      “真回来了?”徐瑛狐疑。

      看到王萌坚定的表情,徐瑛点了点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来了就回来了,关我们啥事?”
      王萌只好蔫巴地应了一声。

      徐瑛把不锈钢碗里的残渣倒进垃圾桶,安静地用百洁布给碗抹洗洁精。

      厨房里还能听见客厅放新闻联播的声音,王国强喝了口酒又点评起来了。

      徐瑛还在刷碗,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似乎对何钦回来也兴致缺缺。

      王萌感知到自己要是和她说了何朝的猜想,徐瑛现场就能揍她一顿,要她少看点小说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犹豫了好几分钟,王萌最终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

      王萌立马回头,只见一个瓷碗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碎了一地——徐瑛失手打碎了一个碗。

      徐瑛立即蹲下身去捡碎瓷片。
      她的动作太过仓皇,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割伤了她的手。

      王萌看见徐瑛指断冒出红色的鲜血,她立即抽纸给徐瑛:“妈,你别捡了,都划伤手了。”

      她拉着徐瑛站起来,把纸裹在徐瑛伤口处。徐瑛安静地任她处理。

      “他x的。”徐瑛突然骂了一句。

      这一句后,一发不可收拾,徐瑛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他x的,谁都欺负我!连你个破碗也欺负我!”

      “x的。”徐瑛骂道,“这一个月,那个疯婆娘天天开我们家要帅子还她儿子,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帅子杀人放火了。”
      “现在倒好,她儿子回来了,还他妈的能回去上学!”
      “她儿子女儿学习好,现在一起去游泳,也是我家帅子疯了,她家儿子倒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怎么什么好处都让她家占了?!”
      “他妈的,不是说人生他妈的公平吗?!”说到这,徐瑛的声音里甚至染上了哭腔。

      “不是说公平吗?哪公平了?!”

      徐瑛把不锈钢碗放到碗柜里,力道很重,几乎是砸进去的。然后一把抓过扫把扫碎瓷片。
      她赶王萌:“还在这干嘛?还不快去写作业?”

      她在不高兴。
      王萌敏锐地感受到。

      没有哪一个母亲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孩子疯了这件事。

      王帅以前再不好,至少还是一个正常人。而现在,他是一个暴躁的、不知道会不会好的疯子。

      徐瑛对王帅疯了这件事迟来地感受到痛苦和愤怒。

      ——————————

      周二大课间。

      王萌疲累地趴在桌子上,头朝着过道的方向。

      同学们在议论昨天的死老鼠,班长陈良是第一目击者,被围在中间,正夸张地比着手势讲着昨天的遭遇。

      要是放在平常,王萌也会好奇地凑上前。但她现在完全提不起精神,好奇心也被昨天的猜想和妈妈的痛苦磨灭。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何朝。

      叹了口气,王萌才支起身子去接水。她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何朝刚才被隔壁班的蒋翔宇拉出去讨论数学题了。

      纠结了一会儿,王萌最终还是拿着两个水杯去接水。

      大课间的走道很热闹,大片大片的学生充斥着楼道,随处可见蓝白色的校服。

      王萌穿梭其中,拎着水杯接完水,正好撞见隔壁班的女生欧阳文。

      “欸,王萌,你也来接水啦?”欧阳文叫住她。

      欧阳文是高一学生中的大红人,她是名副其实的小道消息中转中心,小到高一的人际关系、爱情八卦,大到老师之间的龃龉、月考范围,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所有高一学生都认识她,王萌自然也认识。

      作为无所不知的消息中转站,欧阳文知道王萌也不足为奇。

      但这还是第一次欧阳文主动找王萌搭话。

      “嗯。”王萌无所适从地应了一声。

      “那个水杯是何朝的吧?她很喜欢绿色来着。”欧阳文很自来熟,看到王萌点头又继续说,“你们两关系真好。”

      “还行。”
      王萌有些应对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知道如何接下话题,只能不自在地应和。

      幸好欧阳文并没有尴尬,反而像是遇见了什么老朋友,顺着聊了一路。

      欧阳文情商高,知道怎么聊天让别人舒服。一路下来,王萌自在了很多,还主动给欧阳文分享了最近在看的小说。

      快到教室了,欧阳文突然转了话题,小声问:“王萌,你们班昨天是不是有人给黄萱萱塞死老鼠了?”

      “这你都知道了?”

      “同一个年级哪藏得住事,而且还是放学的时候发生的,昨天晚上就传开了。”

      “消息传得好快啊。”王萌感叹,很热情地给这个刚熟悉的朋友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上个星期就有人在黄萱萱放学路上丢死老鼠了,昨天直接就塞她桌里了,估计是一个人干的。”

      “哎,没办法,黄萱萱虽然长得可爱,但有时候还挺爱欺负人的。”欧阳文摇头,一副觉得黄萱萱人品不好的样子,“死老鼠都算轻的了。”

      “……”
      王萌不喜欢黄萱萱,黄萱萱欺负何朝,用小团体恶意的说笑攻击何朝。黄萱萱在她心里绝对算不上一个好人。

      但是同为女生,她能理解黄萱萱被恶意恐吓时的恐惧。

      她并不觉得用死老鼠报复是一件合理的事。

      欧阳文还在继续:“昨天我还听见她讲何朝坏话,你当时还想帮何朝出头吧?你真仗义。”

      王萌看着欧阳文同仇敌忾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反驳。

      她理解黄萱萱的恐惧,但是她觉得和欧阳文聊天很快乐,她想和欧阳文成为朋友。

      王萌朋友不算多,何朝一旦离开,她就形单影只了。她喜欢欧阳文的活泼开朗,喜欢欧阳文听她分享,也喜欢欧阳文叽里呱啦说一大堆的灵动。

      她喜欢欧阳文,她想和欧阳文成为朋友。

      她想让欧阳文觉得她们两三观一致。
      她想让欧阳文觉得自己是一个仗义的、善良的人。
      她想和欧阳文交朋友。

      而且,黄萱萱确实不算好人呀。
      再说如果只是朋友之间的吐槽又算什么伤害呢?

      道德和友谊的天平不断倾斜,王萌有一种失重感。

      而此时欧阳文微笑着转过头,阳光下她的脸漂亮得像太阳:“王萌,说是不是?”

      王萌张开口欲言又止,反驳和同意的话交替出现在她舌尖。

      最终,她选择附和:“是,黄萱萱太欺负人了。”

      一句话说出口,剩下的话几乎是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

      王萌听见自己说:“自己欺负别人的时候就没想过别人的感受吗?怪不得别人给她扔死老鼠,就是报应啊。”

      “怎么不丢别人就丢她?不就是因为她欺负人,要是我被她欺负,我也肯定要报复回去。谁惯着她啊。”

      “要我说,丢死老鼠都便宜她了。”

      天平彻底倾斜。
      但是王萌觉得胸口堵得慌,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占据她整个胸膛。

      但旁边的欧阳文依旧像太阳,搂住她的肩膀笑着讲:“我也觉得,王萌我力挺你。要是你还知道跟这个有关的,记得和我讲哦。”

      “好。”

      王萌能感受到欧阳文温热的体温,和喷洒在她耳边气体的热度。

      她想她说不定可以和欧阳文成为朋友。
      堵在王萌胸口的气一下散开。

      回到教室时王萌甚至哼着歌。何朝已经在位置上了,在写题,神情很专注。

      其他人也三两成群,不是在讨论死老鼠就是在讨论小说游戏,以及周末去哪玩之类的。

      “给你,水杯。”

      “谢谢萌萌。”何朝接过水杯,但眼睛却盯着王萌,微微笑着。

      王萌被盯得不自在:“怎么啦?”

      “感觉你现在开心了很多,今天早上你一直不太高兴。”

      “哪有不高兴?”王萌没想到自己交朋友后会开心得这么明显,被闹了个大红脸,嘴硬逞强。

      “好好好,没有不高兴。”

      王萌这才坐会位置上,也一起写题。但是这回她却竖直了耳朵听旁边聊天的声音,悄咪咪捕捉和死老鼠有关的消息,好转述给欧阳文。

      “感觉是我们班的人干的。”

      “肯定啊,估计是昨天体育课放进去的,那会儿教室不是没人,正好可以放进黄萱萱书桌里。”

      确实,体育课是个好时机。

      “但是体育课训练完后就自由活动了,根本不知道是谁放的呀。”

      是的。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有些人会在操场打球,有些人会自己溜达或者跑回教室写作业。完全不好确定是谁干的。

      王萌写着题,心里也在盘算着。

      昨天体育课,她在干嘛来着?
      隔壁二班体育课和他们是同一时间,她昨天训练完就去操场看男生打球。身为篮球队的蒋翔宇不在,比赛缺少看点,她就自己溜达两圈后回教室了。

      那个时候班上已经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了。

      何朝呢?
      王萌眯着眼回忆,何朝和往常一样,训练完就不见人影了。等接近下课,她才匆匆赶回教室。

      但这不能作为不在场证明,谁知道她们中间是否返回过教室呢?

      另一边的八卦声还在继续:“这还用想吗?”

      说到这,他们声音小了很多。

      王萌常年背着她爸妈在家玩手机,耳机尖得很,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和黄萱萱关系不好的不就那几个吗?”

      “哦~你是说——”

      “欸欸欸,别说名字,小心被听到。”

      王萌右眼皮狠狠一跳。

      对啊,和黄萱萱关系不好的就那么几个。

      黄萱萱其实人缘很不错,在老师眼里也是乖巧懂事的好学生。

      而和她关系不好的人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何朝是那个大拇指。

      王萌感觉到有视线往她和何朝的方向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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