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阴阳师麻生礼》赵赵赵明明德

19、座敷童子

　　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头上有个人，帐中幽暗，此人形阴森地低头看她，脸隐没在头发的阴影中，扭曲不明。
　　有那么一瞬间，阴阳师下意识就要抬手抽过去了，起势的手简直要出风声。
　　但还好她清醒得快，在一阵“别别别别别别别”的大叫和后仰中，止住了反射的势头，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式神。

　　“座敷童子？”
　　“是，是我，主上！”感受到真实杀意和灵力波动的座敷童子不敢怠慢，大声回答，“别把我打散了！”
　　“哈哈。”

　　干笑两声，阴阳师假装无事发生过，假装刚刚没有被此区区守护灵吓到，也不穿白足袋了，也不惯性地同一切出现在她床榻上的漂亮精怪们搞出暧昧气氛了。
　　她直接从榻上站起，同座敷童子拉开了一点距离，假装不经意地挥挥袖子，掀开了从床榻到门廊上间的一切帘子，使光线完全透进，前后贯穿地照亮屋内的一切地方，扫除了刚刚的一切黑暗感，然后才回头又确认了一下究竟对不对。

　　确实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长相，穿着印有麻生家六片麻叶家纹的红色小袖，头发直直的，齐颈，斜刘海平平的切下去，发尾都齐平，顺滑整齐。
　　确实长得和自己家特有的那个青年外形而非幼童外形的座敷童子一个模样，灵力波动对得上，同他之间的契约也对得上，应该确实是他。
　　?

　　她这才走到从刚刚开始一直规矩跽坐，即使自己反应过度差点把他劈伤、欲盖弥彰掀开所有帘子、还彻底打量了他一番，也依旧死死跪坐在原地、完全没有动弹的座敷童子身边——看来这就是问题了。
　　阴阳师低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座敷童子仰头，可怜地回报：“主上，我突然就坐在这里，动不了了。”
　　“详细和我说说吧。”
　　“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和平时一样在后院，打石子、打弹子、添柴、尝两口在煮的东西、悄悄拿走一点小豆饭、摸猫又尾巴、摸白狐尾巴但他不给我摸、吓小豆洗和一反木绵……”
　　还挺忙的。
　　还有你怎么起这么早……算了，应该是我起晚了。

　　阴阳师不得不打断他的漫长自首。
　　“不是这种详细。来这里之前，就在你过来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有什么不同吗？”
　　“来这里之前……”
　　他回忆了一番。
　　“啊，有了！”他说，“轱轳首追着我跑的时候，我说‘别生气嘛，座敷童子就是会恶作剧的’，她说‘谁管你是什么东西，今天我就要用脖子把你勒死’，我边跑边说‘别这样，我可是主人的座敷童子啊！’——然后就来了。”
　　轱轳首为什么要追你还把你勒死……算了，不去细究。何况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太可疑了。
　　她点点头。
　　?

　　“还有其他异常吗？”
　　“嗯……被您这么一说……一时也想不起来什么。”
　　“因为可能对你下诅咒的妖怪太多了？”阴阳师调侃。
　　“嘶——我不能否认——但是，但是！”座敷童子为自己辩解，“如果是它们干的，有什么必要等到今天才做呢？早就给我教训了吧？所以我的恶作剧应当或许可能大概也没有把它们惹到这种程度才对，这不是被我惹到的妖怪们给我下了奇怪咒文——刚刚在这里跪了这么久时间，这是我考虑出来的值得信任的结论。”
　　“这是你试图信任的结论？”
　　“是，这是我试图信任的结论……”

　　阴阳师笑了一下。
　　“那么好消息，大概率不是别人也不是外界的影响。”
　　“不是外界？那是什么原因，我自己吗？”
　　“嗯，应该是言灵。那一瞬间，你无意识发动了言灵之力，被送到我的身边，然后被你自己的话束缚住了。名字是最简短的咒，你的宣称被认可了。”
　　“言灵……？束缚？名字？宣称？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

　　阴阳师索性也盘腿坐了下来，与正坐的他直接相对。
　　“当时，你是不是非常想离开轱轳首身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座敷童子不好意思地笑：“哎呀——那可是脖子突然变长窜出，明明相隔了好几丈距离以为能逃跑，但依然“咻-”的一下过来了，而且只有狰狞表情的头过来了……像轱轳首那么让妖害怕的样子可不多见啊——”
　　她并指点了点膝盖：“原因就在此处哦。你害怕的心情激发了潜在的实力，以最快速的方法离开了那里。你没有把‘我要快点逃跑！’的意思挂在嘴边，但你的心将嘴边的一切言语扭曲成了可供逃跑使用的言灵。”
　　“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吧……”
　　阴阳师看着他。
　　“应该没有吧……”
　　阴阳师凝视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我确实很害怕！一转头正好和狰狞的脑袋对视真的很害怕！我的灵力都要被吓散了！”
　　阴阳师放过了他，说。

　　“总之，正是如此。你在无意识中使用了言灵，而那个言灵的使用效果就是把你送来安全的地方。看来你无意间觉得我身边很安全，这是我的荣幸之处。”
　　“主上身边确实安全！”
　　“除了没清醒的我本身。”她调侃，“若是那一劈砍落到你身上，可能还不如被轱轳首脖子缠脖子呢。”
　　“嘿嘿，但没有落到我身上啊。”
　　?

　　笑了两声，又严肃起来。阴阳师道。
　　“但是，这个言灵产生了扭曲，本来就是名实不符的扭曲言灵，很容易叠加出更多的问题。”
　　“问题是什么呢？”他是个很好的接话者，需要的时候很能满足大家的演说欲。可能这就是他虽恶作剧良多但暂时没被诅咒过的原因吧。
　　“你说‘我是主人的座敷童子’，对吧？但这句话只满足了一半。你我确实有契约，我们是主仆关系；但是，你并不是……‘标准的座敷童子’。”

　　他并不是经由这座麻生宅自然诞生的座敷童子，而是阴阳师游历到岩手之时，从一处破败的房屋中带回的，一同带回的还有祂当时寄居房屋的主人。
　　那时祂还是很标准的座敷童子，长相是五六岁的不分性别的红衣小童，咚咚咚地在门前踢球，在门前屋后穿行流窜，凑到房屋的主人身边玩。
　　可惜，那个家的主人要死掉了，那个房子也破败得似乎随时都可能塌掉了。
　　无人不可称之为家族，无房不可称之为家宅，如果不做什么，祂也会随着房主与房屋的倒塌而消散。可以做些什么呢？最简单的就是抛下这个家，另寻一处兴旺的住所。左右座敷童子是家宅的守护灵，在哪里都会受欢迎的。
　　但祂是这个家的守护灵。
　　祂无法抛开身患重病、时日无多的房主。房主操劳一生，但并没有太多好运，即使有祂的加持，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也是孤身一人，祂没办法抛下这样的家主。但若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在屋中一起度过最后几个月光景，那么座敷童子也会一同消失了吧。
　　?

　　如此为难之时，几乎要接受自己消失命运之时，座敷童子听到了阴阳师的声音。
　　“咦，怎么有这么虚弱的座敷童子，小吉神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个游历的大法师说。
　　“喂，那边的小家宅神。发生什么事了？可以为我说明一下吗？”

　　于是游历的麻生带走了这个座敷童子，连带着祂的主人一起上京，来到了如梦般贵重华美的麻生宅。在岩手实在发愁的医官草药，在这座梦幻的麻生宅却简单易得，这位大人轻易就唤来了最好的医师替人诊治。
　　祂原来的屋主在这座宅邸里又活了一年多时间，才终于含笑着离开了。临走时握着祂的手道，这辈子居然能上京，居然能有这么梦幻般的安稳日子，实在是没有遗憾了。只是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
　　“如果您之后无处可去……便留在这里吧……麻生大人，似乎是个大好人呢……”
　　将死之际，屋主唯一的牵念只有祂了。
　　祂沉默地参与了后事，是其他妖怪们主持的，众妖在宅内办了个小葬礼，回忆这一年与屋主的交游之事们。座敷童子沉默地听取，听着家主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的快乐时光——似乎是由于认识祂的缘故，前屋主对于妖怪精怪之类的接受良好，虽然身体不适，依然能玩闹到一处去。不时有妖怪来她身边，宽慰祂几句，祂沉默地应了。
　　?

　　下葬之后，祂直接去找麻生礼。
　　“请和我契约吧，我能守护这座宅邸。”
　　“与我契约倒是无妨……但这座宅邸有复杂的结界，不一定能和你相连。”祂看见阴阳师露出了难得的为难，“如你所见，这里古老又充满灵气，却没有自然生出一位座敷童子；这是此处的灵力从一开始就被仔细规整，没有余量的缘故。我不知道你与我契约、又长期呆在此处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还是其他兴旺的家族，会更适合你这样的座敷童子。”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但座敷童子只是问。
　　“会死吗？”
　　“不，倒不至于这种程度。”
　　“那就无妨。请和我契约吧，我想向您报答这份收留的恩情。”
　　“我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座敷童子知道这是对她而言的实话，自己只是她捡回妖怪中的一个，自己的前家主也只是安静呆在偏房，没造成什么麻烦过。对她而言，真的只是在某个午后随意与某个面色不对、灵力不稳的妖怪对话，然后顺手把祂家这一妖一人捡回来养了一年而已。对她来说，仅此而已。但是对于祂来说——
　　“不，这对于我的上个屋主来说，是巨大的恩情；对我这个守护灵来说，也是极大的慰藉。我，无能了，没有办法给上个屋主带来兴旺和幸福，是您替其带来的。您做了本该由我来做的事，没有为我留下遗憾。”
　　“是，是这样吗……？”
　　“是这样。所以，既然不会死掉的话，请和我契约吧。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替自己和那个人报答您的机会。无论究竟会有什么异变，都无所谓了。”
　　?

　　——
　　“正如我以前说过的，这里有几百年的强力结界，规整太过，你无法自然融合到其中是很正常的。与我的式神契约保证你在此处的自由与不受伤害，但身为‘座敷童子’的特性被扭曲了——与我在相遇之时，你的外表只是五六岁小童而已吧？””
　　座敷童子点点头。

　　“那么我想，这就是原因了。‘座敷童子’是家宅神，是与房屋与家族牵连，需要和房屋产生联系的存在。你被这座宅邸接受过吗？”
　　“很遗憾，非常偶尔才会被接受一两次。”
　　“那么，你的宣称就变成了单纯的形容——坐在榻榻米上的童子身。”
　　“……呃？”
　　“正是如此——请看。”

　　阴阳师先试着直接把座敷童子传送出屋外。成功了一瞬，座敷童子连带腿下的榻榻米一起消失了，墙壁外传来一声大声的“哎呀”。但下一个眨眼，座敷童子又回到了自己面前，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地方，只是榻榻米边缘沾了些新泥土。
　　“果然没这么容易。”阴阳师说，“如果想用这种方法，可能得把你的腿砍掉一大层。”
　　“请务必不要用这种方法！”座敷童子喊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嗯。‘坐于榻榻米之上’是暂时很难改变的事，那么只能从后半截下手了——童子。扭曲的言灵可以通过扭曲打破。既然不想砍腿，那也有个办法。不再是童子即可。”
　　?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呃了一声。阴阳师道。
　　“你与家宅的联系变成了与我的联系，面目因我的喜好而逐渐改变扭曲。很抱歉这么影响到你了。不喜欢的话，还是有其他麻烦点的办法的，比如普通解开这个言灵。就是需要更多时间而已。”
　　“……”
　　“看你的样子……我果然还是普通解开言灵好些吧。”

　　“不、不。”被如此出声阻止了。
　　“只要将童子身献给您就可以了吗？我还以为会是什么麻烦的办法呢。可以呀，如果您不嫌弃，就请收下我的童贞吧。”
　　“咦。你确定吗。”
　　“嗯。本来就是为了报恩才留在这里的……但这座府邸太完备了，完全没有什么能让我报恩的地方。”他说，“所以，如果我身上只有这些东西能够报答您，那么也请您收下吧。如果您不介意，还请收下我的童子之身。”
　　“……”
　　如此坦率的报恩宣言真让她意外。但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自然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了，阴阳师点着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摁去，身体柔软地后弓成一条弧线。
　　她点着满是麻生家家纹的红色小袖道。
　　“那么，也请您多指教了。”

　　………………
　　?

　　这个言灵如她预想的一般顺利解除了。座敷童子摸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双腿，在她榻上咕噜噜的抱膝左右滚动着。
　　“哈，我的腿没事了！要是又想起了我的身体，还请您多多召我过来呀~我极乐意向您报恩。”
　　“哈哈，这种事情再说吧。”

　　“再说吗……唔唔，再说啊，再说是吗……对了，说到再说。”
　　“我现在是终于能进您设置的那个屋子了吗？”
　　“呃？”
　　“就是，您刚刚放进后院的那个小屋，大家都在研究进入的办法呢！”
　　“啊啊，这样啊……”
　　“我可以进去了吗？”
　　“唔，倒是可以了。”阴阳师略带奇妙地回答，“如果一定要进去的话，那你……呃……玩的开心？”

作者有话说

　　冷傲避险炼铜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