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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宴会的这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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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态慵懒的公爵总算稍微起了兴致,他抬抬下巴示意阿维斯继续说下去。
于是阿维斯便将她在春夜小镇上发现的一切。
司涅克帝国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皇室宣称他们乃风与霜雪之神的后裔以此维护统治,而《至善教典》中宣扬“纯粹、唯一”的思想不允许异端思想的存在。借助不属于正统信仰的力量而施展的血腥祭祀,足以让百姓相信他们尊崇的皇帝是个由欲望和罪恶化作的“恶徒”。
罪无可恕。
随着她的诉说,原本漫不经心的公爵也逐渐认真起来,他毫不吝啬地鼓掌道:“公主的好帮手真是能干,竟然能发现连我这个北境之主都未曾发现的隐秘。这件事要是捅出去,弗拉季斯拉夫会被愤怒的民众捅成马蜂窝的吧!”很快地,他迅速收敛姿态,严肃说道:“即使有人证,有受害者的尸骸作为物证,你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皇帝所为,如果皇帝极力否认的话……”
他耸耸肩,一副“你又能奈他何”的表情,待看到阿维斯呆愣住的神态后,他又好心地安抚她:“这个筹码确然够重,但还不足以让胜利的天平完全向那对母女倾斜。而我……不好意思了,我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不喜欢冒险……”
“那波波夫呢?”
阿维斯果断出声截断。
“假如我说,波波夫家已然倒向我们呢?”
“愚蠢的女人,你不会不知道当初将我轰出十七部族会议的赞成票里有波波夫的一份力吧?”
“波波夫家的现任掌权人是伊戈尔·波波夫,他的父亲在八年前去世了。”
“他和他父亲一样是皇帝的狗腿子,怎么可能会倒向你们?”
阿维斯勾起嘴角,胜券在握:“也许,不过是‘男人的些许怜惜’?我想,公爵应当会愿意拯救一位‘佐娅’的吧,就像曾经……”
“够了闭嘴。疯女人。”
阿维斯适时地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继续抛出诱饵:“公爵大人,想来您也明白,皇帝陛下对您的篡权十分不满,假如不是有乌那王国在边境几十年如一日的虎视眈眈,再加上死龙禁域在陆地上对南北交通的彻底阻断,皇帝的军队只怕早就挥兵北上了。而近期,边境交战暂歇,据说陛下有意将公主联姻……当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司涅克帝国的血脉从不外流。但这也给我们、给您释放出了一个信号——皇帝陛下有意与乌那王国停止交战,两国一旦和平,有了闲情逸致的皇帝陛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而无论是皇后还是公主,都真心认为公爵是治理北境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不仅无意对您的地位造成威胁,还希望您能成为未来女皇的左膀右臂。谁更值得您追随,我想您能明白。”
公爵扶额,他闭目思忖,其慎重程度不亚于阿维斯思考不同铺子出售的同一品种瓜果的物美价廉。最终,他到底做出了抉择。
“我还有一个要求。”
“我必会如实传达。”
“假如更北边的火烧过来了,我希望女皇陛下——无论是哪一位女皇陛下——允许我的民众大规模迁移至帝国南部生存,并为他们的迁居提供帮助。”
阿维斯怔住了,她原以为公爵会提出换取更肥沃富足的土地、权力更大的职位,甚至更多的钱财宝物,却未成想竟是这么一个心系子民的愿望。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何突然为萨菲多尼亚大学的师生们举办隆重到超出寻常规制的宴会。
据悉,旧弗尔斯特帝国的大部分涉及“界火”研究的魔法典籍都流落入萨菲多尼亚大学的秘藏室中。
她多么想擅自答应这一朴素的心愿,但她知晓自己人微言轻,于是她没有更多表示地沉默以对。公爵也不在意,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客厅,这场关乎帝国命运的谈判就这么缄默着落下帷幕,偌大的空间一时间只剩下壁炉的柴木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片刻后,阿维斯等来了去而复返的文森特管家。
这位梳着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的老派管家先简单地向她解释了情况,譬如公爵先行离开赶赴宴席,譬如公爵吩咐为阿维斯准备了房间,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还会有更重要的事与她商议。
阿维斯逐一应答,跟随着管家的步伐来到城堡中的一个宽敞房间,这里的装潢整体呈现富丽堂皇的白金配色,缂丝的墙纸上各色说得出名字与说不出名字的花鸟叶图案相互缠绕,正头顶的吊灯金属架上挂满光彩照人的水晶与石英装饰,一点多余的缝隙都不留,乍一看来竟比环抱成圆形的二十四根燃烧蜡烛还要来得夺目耀眼。
“公爵有说明天的安排吗?”
“明天的事,阿维斯小姐明天就会知晓。公爵只吩咐了要让您享受一个甜黑的梦乡,请您好好休息。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以及晚餐会在稍微送来。”
管家的回答滴水不漏:“还有一件事,今日城堡内人多眼杂,阿维斯小姐还是不要乱跑为好。”
说完,他优雅地行个绅士礼后倒退着离开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
阿维斯环顾四周,装作熟悉环境般一边在房间内踱步,一边检查屋内设施是否藏有暗门或者其他可疑物品。她谨慎地靠近窗户,小心翼翼地将窗前曳地的薄纱窗帘稍微拉开一小条缝,确保自己的身影不会被室外的人发现的前提下观察外面的景观,往下看,视野正对着庭院中央的观赏花坛,在百花凋敝的时节里盛开的是瓣叶皆透明荧亮的告真花。
确认无异常后,她才像松了发条的齿轮似的彻底罢工,任由身体根据重力自行朝后倒向铺着厚厚被褥的床铺。
闷响一声。
她面朝上栽入温暖的拥抱,双眼紧紧盯着顶罩边缘摇晃的蕾丝与流苏,脑海里缓慢复盘今日发生的事。
甜沙旅馆的房费已经退了,今后估计也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不知道公爵说明天要商议的事情是什么,会是让我捎回信吗?没想到他居然是真心关爱民众,诚然,他在北境的风评非常不错,关于他的赞赏与拥护她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这其中大半功劳归功于甜沙旅馆的老板。
宴会大厅里应该正在举办舞会吧,萨菲多尼亚大学的师生们都在。公爵如此大费周章地看中他们,应该是为了借机拉拢大学内部的决策高层人员,为了秘藏室里的那些从旧弗尔斯特帝国时期流传下来的界火研究资料,看来他比想象中的有危机感。
也是,火都要字面意思上地快烧到眉毛了……话说回来,离圣明教廷的“先知”给出的下一次界火之灾的预测时间还有多久来着?似乎不是个准确的时间。
只是一些普通师生应该没法帮他接触到想要的东西吧,难道说这个采诗小队里有身份特殊的人?
她翻了个身,将脸完全埋进柔软的被褥中。
一股柑橘的清新香味扑进鼻腔。
费奥多尔公爵,在今天前只闻其名的男人,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的。尽管交谈时压迫感有些重,但对比她过去遇见过的尖酸刻薄爱为难人的讨厌家伙来说,称得上态度和煦。
他和波波夫的关系很微妙啊……当她将伊戈尔·波波夫告诉她的话转述给他时,他的反应格外耐人寻味——即使他从始至终板着张脸,然而依旧瞒不过她的眼睛——公爵像是被戳穿了某种隐秘的难以启齿的情史似的,那一句咬牙切齿的“疯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指她。
这么说来,她之前似乎听瓦莲京娜隐约提起过,上一任费奥多尔公爵的逝世和波波夫有些关系……
她忽地坐起来,呆愣两秒,随即懊悔万分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床铺。
该死,她当时就应该追问到底的,这其中绝对有惊天大八卦!
房门轻叩,得到许可后一位黑裙子白围裙白帽子的女仆为她送来了可口的晚餐,银盘上包括一碟火腿片、一碗热鱼汤,一份香料炖牛肉,一份放了肉桂的燕麦粥,一碟纸面包,非常丰盛。
“如有需要,请摇铃呼唤。”
说完,另一位同样打扮的女仆放下堆叠齐整的衣物放下,随后目不别视地转身离开。
房间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就连蜡烛也燃烧得悄无声息,阿维斯来开椅子坐下,尝了口纸面包的味道,酥脆可口,像是在吃麦香浓郁的薄纸片。大约是饱腹使得她的思维暂时摆脱疲惫再次活跃起来,她不禁开始遐想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里纸醉金迷、觥筹交错的场景,迷离芬芳的香水飘香四溢,指尖的酒杯在三五成群地寒暄中碰撞出金槟色的酒液……
想着想着,她眼皮越来越沉,食物透支的能量消耗完毕,躯体与心灵上的疲倦再次入侵她的大脑,尖啸着要她沉入黑甜的梦。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好觉了。
脆弱的清醒在负隅顽抗。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么身子歪倒,伏在桌子上陷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