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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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浪漫主义的弊病
汤青菀当然明白林绾绾的用意。她也勇敢过，也曾无所畏惧，一腔孤勇。
“浪漫主义的弊病在于想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一样。”
——《不安之书：浪漫主义的病态》费尔南多·佩索阿
少女将心事藏于黑夜，每个怀抱浪漫天真想法的少女都曾想得到月亮的垂怜，分走一些月光。月亮于少女而言太美好了。
在高考结束后，十八岁的汤青菀曾给李衿言写过一封情书。那是汤青菀为了这一份埋藏心底的澎湃爱意做出的最自私、最果敢的一次尝试。
她起草了无数遍，抄写了无数句情诗，但总感觉词不达意。怕写得太重了，让人徒生负担和愧疚；又怕说的太轻了，让人轻视了这份她压下三年作为赌注的情感。她斟酌了许久，提笔写下了这段话，这段不堪回首，令人牙酸的话：
“黑夜最爱白昼，冰川挚爱赤道，雪花钟情火山，汤青菀喜欢李衿言。你会愿意与我从星星数到黎明，横跨安第斯山脉，共赴乞力马扎罗山吗？
从星星数到黎明，白昼将拥黑夜入怀。在世界上最长的安第斯山脉，赤道会接住冰川；而在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火山口内是常年的积雪。
我坚信，爱胜过万难，会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超脱世俗的常理，超越一切被认定的不可能。
我就是如此坚定地爱你。
我给出了三种最极端的爱的解法，剩下第四种，我想交给你来回答。”
汤青菀在落笔时就开始期待李衿言的回信，又有点担心和害怕。不管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料，却是她意料之外的第三种情况——没有回信。她将这封信寄去了李衿言的家里。那封信就像掉落于宇宙洪荒之中，李衿言就像只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她等了整整一个暑假。这期间，高考发榜了，她知道自己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北城，他的家乡，也是她自己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
一时兴奋的自己竟又生起了一丝妄想。她主动在聊天软件里联系他，告诉他，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又能继续做四年的大学同学了。少女的心被溢出的蜂蜜所浸满。
然后她在那个聊天页面里耐心等待他的回复，心想，要是他也说，他也很开心考上了这所大学，他也同样期待接下来的大学生活，那她就鼓起勇气再争取一次。
但那天，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等到了月亮升向越来越高的黑夜，离她越来越远，一个字都没有给她。
一边等，一边暗自生气。那应该是汤青菀第一次对李矜言感到生气，她勇敢迈向了他，他却视若无睹。她想自己也是有资格生气的吧。
但仅一晚过后，她便不生气了。因为她明白了，
即使爱能破除一万种不可能，即使黑夜与白昼能够相拥，即使赤道之上有冰川，即使冰雪能存活于火山，但李衿言不喜欢汤青菀，那么他们之间便没有任何一丝可能。
她满心欢喜换来的是他无言的沉默。但总归是她的一厢情愿，就是恶毒的砒霜，也只能偷偷地藏着泪咽下。
这才是她退回更黑的黑暗中，只敢偷偷喜欢他的唯一原因——他不爱她，但她还爱着他。
在大学两年里，汤青菀远远地在校园里撞见了李衿言很多次。她也还是会习惯将自己的视线悄悄向他靠近，但永远谨记着与他维持3.7米的距离。她不再肖想与他更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才是他和她之间最安全的位置。
二十岁的汤青菀，更希望李衿言从未读到自己十八岁时写的那封信，也没有看到给他发的微信。她害怕她和他之间的3.7米会因此而动摇。
因此，汤青菀很纠结自己是否要接受林绾绾的好意，跟李衿言一行人一起吃饭。她怕自己藏不住，更怕自己再起贪念。
林绾绾好像读懂了汤青菀的内心，又凑近汤青菀耳边悄声说了句：“小碗，我很高兴你遇到了喜欢的人，我希望你能幸福。就像你曾希望我快乐一样。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吗，我们配得上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所有。”
林绾绾记得那是一个很平常又很难熬的周六。那时的她刚跟阿絮分手没多久，还没有彻底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还时常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好，所以才不配得到自己所憧憬的喜欢。
那段时间对十四、十五岁的林绾绾而言，是从未有过的灰暗，她整个人像一朵蔫儿了的黄色玫瑰，花瓣边缘长出棕色的霉点，大片大片好看的花瓣在慢慢萎缩，变得皱巴巴的。
汤青菀以为只需要给她一些时间，她就能像以前一样，很快就能恢复元气满满的样子。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眼看着细心呵护的黄色玫瑰开始枯萎。她很害怕最珍视的朋友在一个把枕头都哭湿的夜里，被一个冲动的念头影响，就离她而去，自此一去不回。
上学的日子里还好一些，汤青菀可以一直陪在林绾绾身边，近距离看着她。但一到周末，自己就没有办法一直跟林绾绾在一起，所以她每隔半个小时就会给林绾绾发个微信。发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转发一些搞笑视频、萌宠视频、吃播视频，或者是一些娱乐圈的八卦。诸如这些林绾绾感兴趣的内容，统统大量向她轰炸。
但那一天，汤青菀一直没有收到林绾绾的那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汤青菀就在那天夜里，打包了家中林绾绾最喜欢吃的零食和饮料，冲去她家。把林绾绾从湿漉漉的伤感中，霸道地拉起来，提出了一个她此生提出的所有要求中，最蛮不讲理的要求——“走，我们去晒月光！”
林绾绾很想拒绝，她并不想要出门，今天的她只想窝在被窝里，什么都不做。她也是这样做的，从白天睡醒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一直躺在床上，看着一片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心里空落落的。她也不想看手机，屏蔽了所有外界的声音，楼上夫妇吵架的声音、门外妈妈忧心的问候，以及好朋友每个半小时就会准时到来的信息轰炸。这些，她今天都不想理会。
但林绾绾看到了汤青菀在她的沉默中逐渐变红的双眼。林绾绾在那双圆圆的鹿眼中，望见了一个潮湿的自己在发抖，在呜咽。鹿眼内的那双瞳孔也跟着她颤抖着，然后林绾绾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一双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的哭声被汤青菀珍重地包裹起来。
两个哭红了眼的女孩，手拉着手，避开父母、邻居走出家门。她们走过一条条被路灯染成暖黄色的宁静街道，穿过童话书里的黑色树林，最终到达了海边的步道。
林绾绾望向大海，对那片黑色的、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海入了迷——仿佛那里生出了一个黑洞，要将她的□□和她的灵魂统统吸进去。她的眼前是黑色的，她耳边是黑色的，她的脚下还是黑色的，她就是黑色的。
但就在这时，一双不是黑色的手向她伸来，托住了她的下巴，将她从黑色中打捞出来，抬头——一个巨大的，完整的，洁白的月，洗去了她周身的黑色阴霾。“今天是个月圆之夜，最适合出来晒月光了，多美好的夜晚，你说是吧？”林绾绾望向汤青菀，郑重地点了点头。
汤青菀的心悬了一整天，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又在自己背着的大书包里掏出从家里带出来的零食：“我把你最喜欢吃的零食和饮料都给你，全部都给你，以后都给你。我希望你快乐。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你自然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林绾绾心中的最后一点阴霾也被这双捧着满满一大袋零食和饮料的手所拂尽。
林绾绾就在那天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管怎么样，她还会有这样的一双手将她从黑暗中打捞起，为了她，千千万万次。这次轮到她成为这样的一双手，推汤青菀一把，成为她的勇气了。
汤青菀也同样想起了那个周六晚上，眼前是银白色的月亮，身旁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们肩靠着肩，在月光下相视而笑……
是啊，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都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都只是一颗真心对上另一颗真心。
只是我在黑暗的地方躲久了，差点忘记了自己也是一颗闪耀的星星。对他仰望惯了，便以为他真的高出我许多，离得我很远，而忘记了我的光芒也并不比他逊色半分。
谢谢你，绾绾，是你提醒了我——我的月亮就在我的眼前，而我们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月亮。
我想我该大胆地去爱一次，浪漫一次。我们配得一场热烈的爱恋，一次勇敢的浪漫。
想通了的汤青菀在完成了一次很长的深呼吸后，扭头就望向李衿言：“李衿言，我们一起吃饭吧！”
李衿言呆楞一瞬，怎么感觉她跟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好像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
“好！走吧！”李衿言这次很快就回应汤青菀，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如和煦的风，吹起汤青菀耳边的碎发，落到了汤青菀的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