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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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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阁二楼
一道蓝色身影立在廊上,望着院中的桂花树。桂花早先已被打落殆尽,只剩些绿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沈闻修抬手捻去被风吹来、沾在发间的一小朵残桂。身后便传来了声响。
喻心踩着光润的木梯上楼,抬头见沈闻修背对着他,正眺望远处。他的身形轮廓映着月光,泛着淡淡的、孤寂的蓝。
“这般晚了,怎的过来?”喻心踏上最后一级阶梯,问道。
沈闻修闻声侧首,随即转身。如玉的面庞轮廓也染着淡淡月华,映得他的眉睫几近泛白。喻心心头一跳——此情此景,眼前之人竟与闻竹有几分神似。
“有些话,想同你说说。”沈闻修的声音也淡淡的,轻轻的。
喻心提着衣摆,走到他面前,发觉沈闻修状态不对,连忙招呼他进内室坐。沈闻修只摇头,平静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极重。
“喻心,自闻竹昏迷至今,我从未觉着这般累过。”沈闻修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喻心攥紧袖口,一股沉甸甸的酸涩漫上心头。他的声音也涩然:“发生何事了?你且慢慢说。”
沈闻修负手走到一旁,身形完全笼在月色下,照得他的脸越发冷白。喻心跟了几步,看着他仰首闭目。
“……从前,我只当家主之位,不过是处理些……生意往来。纵有腥风血雨,也是我可规避或抉择的……”他的唇色也更显苍白。
“可自从我深入其中,方知一个沈家家主,对外要周旋经营,对内……却需以鲜血堆砌高墙,妄图以此遮风挡雨,实则内里早已腐坏发臭。”
“你这是怎的了?说什么胡话……”喻心上前一步,心头发紧,又道:“便真是如此!那也非你本意!”
“可我不也坐享其成了么?”沈闻修的一句话瞬间将喻心死死钉住。
沈闻修闭目,复又睁开,眼中光亮闪烁。接着,一丝极细微的银线,渐渐浮现于眼角。
他眼前闪回着被布帛裹成人形的尸身被缓缓抬出,与安哥背着尸体哭诉的片段;耳畔响起压抑的哭声,那哭声化作血海将他淹没。
这些人,都因他而死。
“她们用沾满鲜血的绳索将我捆缚,对我说——”沈闻修的心脏似被割开一道口子,疼得他难以呼吸。
“你是唯一的继任者,你须担起这份责任!站起来!纵使鲜血已渗入骨髓,你也不能挣脱!这,便是你生来肩负之责!”
沈闻修嘴唇颤抖,话语振聋发聩。
“沈闻修!”喻心听不下去,出声试图打断。
“……”
“皆因我之故,亲手酿下这罪孽的源头……”
“倘若,我那次不曾伸手,便好了。”他睁眼,眸中透出决绝的光亮。
喻心有些晕头转向,只能干涩地挤出一句:“什、什么?”
“……”沈闻修缓缓侧头,看向喻心,眼神压抑着悲切和愧疚。
“沈闻竹,是被我推下马的。”他说。
喻心如遭雷击,身子晃了两晃。他抬臂勉强撑住栏杆,心里却是不信。
“不可能……你……你怎会?”喻心声音颤抖,反复道。
沈闻修收回视线,无力地垂首,望着被风吹进廊内的一片绿叶——下一秒,它便被风裹挟着卷走了。
好自在。他也好想这般自在,想离去时便能离去。
沈闻修眉尾低垂,面庞微微抽动,好半晌才勉强挤出声音:“喻心……是我之过……”
喻心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猛地爬起来,绷着脸,朝着沈闻修挥出一拳。
沈闻修闷哼一声,如落叶般跌倒在地。他垂着头,毫不反抗。
喻心喘着粗气,跪在地上,再次抬起手。沈闻修侧头闭目,许久,却无事发生。
他睁开眼,视线里只有喻心愤然离去的背影。
喻心摔门进屋,胸膛剧烈起伏。他觉着一股酸闷的怒意堵在心口,灼烧腐蚀着。眼尾挂着两行细泪,他想发泄,整个人却像只无头苍蝇般团团转。
他冲到靠窗的书桌旁——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笔架、砚滴等文房,还有一盏银台油灯。
喻心抬手欲砸,喘着气看了看,终是作罢;他又冲到红木书架前,想将书都扯下来摔了,看了看那些珍稀医籍,又作罢;他冲到挂着中医经络穴位图的墙前,试图撕烂泄愤,可那是恩师手迹,只得再次作罢。
喻心转悠半天,没个撒气处。他闷头在房里踱来踱去,捶着胸口,想将那团浊气驱散。
半晌无果,喻心颓然跌坐在地,一把扯下头顶的帽巾狠狠掷出去。
“……”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在房中盘旋,又从敞开的窗子飘出去,飘进楼下的一间屋子,飘进正熬夜抄写《学规》与《千金方》的余婉耳中。
余婉:大半夜的嚎什么?
余婉皱眉放下笔,抬头,看着窗外暗沉如墨的夜色,她揉了揉太阳穴,想出门透口气,顺道将刚抄完的《千金方》交给喻心,也顺便瞧瞧热闹。
刚拉开门,便透过门缝瞥见沈闻修失魂落魄、如浮云般的身影。
余婉看戏的心更强烈了,她勾着抽搐的嘴角,悠哉悠哉地上楼,伸头探脑地循着压抑的哭声摸到了喻心的房间。
余婉咳咳嗓子,敲门,故意把门敲开了,只见喻心耷拉着脑袋,正在拭泪。
“哎呦,喻主管,您这是怎的了?”余婉明知故问地走上前,蹲在喻心面前,用手里抄好的一沓纸拍了拍他的头,“大半夜的哭,可是会郁气结胸啊!”
喻心仍哭着抬起头,眼中水光翻涌。余婉一愣,手里的《千金方》已被他夺了去。
下一秒,就见喻心咬紧牙关、红着眼,将那叠纸分成两份薄册,吃力地撕扯成碎片。
余婉:“……”
看着《千金方》化作洋洋洒洒的纸屑,余婉恼了,立刻掐住喻心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还给我!我好不容易抄完的!本只是拿来给你过目,这下教我如何向四姨娘交代!”
喻心被她晃得也不恼,只一味地笑。笑得余婉停了手,看傻子似的盯着他。
喻心发癫般笑了许久,忽地止住笑声,也不理余婉,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袍,弹去身上的纸屑,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里间去了。
余婉:“……真是疯了。”
只有她,默默地蹲着,捡起满地的碎纸片。
第二天东厢房
“这什么?”李听莹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边缝着东西,边看着余婉垂着头,将一堆碎纸片和一沓厚厚的纸页呈上来。
余婉昨夜捡了半宿碎纸,又熬夜将《学规》抄完,不敢再拿去给喻心看,生怕他又发疯撕了,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跑到东厢房来。
余婉朝着李听莹躬身低头:“四姨娘,我知错了。”
“本打算昨日就来,又想着把东西抄完带来,显得更有诚意些。”余婉的声音低低的。
李听莹看她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其实也不是很气恼她了。
完全就是一起乌龙,余婉也不是故意的,听说她只是想在里面加点甜味改变一下口感,李听莹其实也不是很气她。
“哦,还有张达明那份……但他没抄完,估摸过几日才会来。”余婉想起那个浑人,补了一句。
李听莹放下针线,摆摆手:“不用他来了,我不生气了。”
余婉抬起头,“您不生气?”
李听莹笑着点点头,看着另一堆碎纸片欲言又止,还是问:“这个也是抄好的?”
余婉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就气,她咬牙:“昨儿晚上我刚抄完,拿去给喻主管过目,全让他给撕了!”
李听莹:……
李听莹端起春絮送来的药,一口气喝完,皱眉问:“他是怎么了?生气了?”
余婉摇头:“谁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哦……”
她像是想起什么:“昨儿晚上我瞧见二少爷来着,喻主管还哭了。”
李听莹:……
“莫非……”两人异口同声。
“沈闻修欺负喻主管?”两人的声音交叠。
李听莹回想着昨日的情形——沈闻修当时瞧着挺正常,怎的又跑去百草阁寻喻心?大半夜的去做啥?两人有何矛盾不成?
让她想想剧情里面有没有这一段……
余婉见李听莹没说话了,她抿抿嘴,转身刚要退下,却被李听莹抓住了袖子,说:“等一下,劳烦看看我院里的人,她昨天回来之后,似乎嗜睡,还总梦魇。”
余婉回头,讶异道:“四姨娘,我犯下这般糊涂,您还信我?”
虽说她上回也为四姨娘诊过脉,可那是寻不着旁人才找的她。如今四姨娘对她毫无芥蒂,余婉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涩。
李听莹点点头,说:“我相信你经此一遭,心性肯定成熟不少,况且你肯耐心抄书,拿来与我赔罪,说明你是个明理知错的人。我为何不给你机会?只是犯一次错,人无完人,不至于把你打入大牢吧。”
虽然原著里余婉出现次数很少,但也不是个反派。
余婉一愣,接着飞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说:“四姨娘既信我,我、我定不负您所托!您且稍候,我去取药箱来!”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李听莹看着她远去,转身将余婉抄写的动西好好地收起来,即使是碎纸片也没有漏一张。
就是没想出来有没有沈闻修和喻心的那段剧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沈闻竹依旧没动静,好像睡得比之前更沉了,李听莹一个头两个大,顶着黑眼圈,去看望昏睡的夏晴了。
她一进去,便见春絮在一旁桌边缝制着各式布偶。桌上堆着各色布料、各色珠子,以及花纹各异的纱、绢、棉布。
给灵芝做的布偶料子,用的是李听莹挑的羊毛布。这种料子用的人少,是以羊毛纺线织成。天快冷了,这种料子做的布偶熊抱着暖和。她还是去管事处找安哥买的,连带着一些染过色的也一并收了。
还好她虽身为姨娘,但是月例还挺多,这是沈闻修当初买她的时候承诺过的。
灵芝在一旁左看右看,一直反复地问“春絮姐姐这是在做什么?”“春絮姐姐这个是给谁做的?”
春絮憋着笑不正面回答她,李听莹走过去先是看了眼夏晴的状况,确认无事后,也过去一屁股坐下,继续缝东西。
“哎呀,莫吵了,像只小雀儿似的。”春絮打趣道。
“哼哼!”
灵芝也一屁股坐下。她不会针线,只能双手托腮,瞧着李听莹缝。
李听莹对着布料皱眉,龇牙咧嘴,真难缝,春絮手可真巧。
“春絮,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个?”李听莹努力地将针穿过去。
“十岁就开始学女红了,我们那儿的村子,家家户户都会这个手艺。”春絮回。
李听莹眼睛一亮,想问原生家庭,但是话刚出来立马警觉,止住了。
一般进府为婢的,家境多半不好。她若问出口,岂不尴尬。
“我爹就不让我学。我长到十岁就被卖进来了,他拿我换银子打酒喝。”灵芝语出惊人,吓得正做针线的两人皆是一愣。
你也太单纯了,她还没扯这个话题,灵芝就自爆了,这傻丫头。
回过神的春絮连忙接话,试图不让灵芝觉着难堪:“我二十岁才被卖进来,比你晚些年。他们卖了我,换银子给弟弟……”春絮说完,赶忙低头继续缝制。
李听莹也接着说:“我从小父母和离,之后家父另娶,继母生了个男孩,就再也不怎对我上心了。”
“然后,我就被买进来了。”李听莹笑着摊手。
灵芝捂着脸,发出笑声:“咱们都是被卖了!哈哈哈……”
“……”
没人说话,气氛陡然沉默起来,李听莹打哈哈,说:“那夏晴呢?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
“进府为婢,一是买卖,二是家生奴,三是抵押罚没,四是……”灵芝抹了抹眼睛,接着说,“第四种情形极少,是被人带回来做丫鬟的……”
“是啊,第四种应当极少。被带进来的,多半是……”春絮没有明说,三人心里却都清楚。
直接被带走的,往往都是流离失所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