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三水郎君

30、第 30 章

　　女神的话音落下不久，王后身上就泛起淡淡金色光点，然后消失了。

　　看见公主茫然寻找她的身影，女神好心提醒道：“冥界并不是她的归宿，她得去往……用你们的叫法，应该是叫根脉。”

　　“她会在根脉的接引下，再次走入轮回。”

　　“谢谢您。”奎妮向冥月女神表达感谢。

　　女神走过去，拾起地上掉落的王冠，捡走了上面沾着的枯草，把它再次戴回奎妮的头上，“既然背负了王冠，就需要承接王的宿命。”

　　“我已朽坏，于你眼前的，不过是旧日的虚影。代我守护好瓦雷斯的子民。”

　　或许神明已死，可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明明是实实在在的冥月女神，即便女神亲口说出，众人也不愿相信。

　　女神没有去解释其中的缘由，也无心去在意人们是否相信。交代完这些后，她摘下了那黑袍的兜帽，露出和奎妮一模一样的容貌，然后不顾众人的吃惊，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与你同在，命运亦然。”

　　“这一赌，我们成功了。”在消失前，她看了看里安，露出会心一笑，像是在感谢他对奎妮的帮助。

　　没有人知道女神为什么会有着和奎妮一样的面容，不过神明的思想难以揣度，没准她就是单纯不想露面，又或者是为了肯定奎妮的地位。

　　小胡子反正是当了后者，很快从城墙上冲了下来，然后对着奎妮行了大礼，“您的地位无人能撼动，您是瓦雷斯城邦实至名归的王，女神的恩泽与您同在。”

　　唱诗班的成员们也及时响应：“月亮庇佑于您，仁爱贤明的王。”

　　奎妮回返城内的时候，阵仗很大，民众们夹道欢迎，歌颂声不断。

　　里安不想去凑热闹，这种场面他应付不来。只是告知了奎妮，中央喷泉那里有人在等她，就和艾维斯先一步回酒馆了。

　　回酒馆其实不是最主要的，他得赶紧把鞋子换了，穿着艾维斯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了，要是被民众簇拥着，搞不好要拌个大跟头。

　　奎妮在一众欢呼声中，走进了马车，顺便招手让小胡子进内密谈。

　　接着，回到教堂处理起剩下的事情。在多重作用下，她如今的地位，那些贵族们也没有人再敢质疑，行事也更加方便。她没有大刀阔斧削减贵族，只是找了一些典型进行判罪，剩下的那些得慢慢处理。

　　眼下瓦雷斯的情况，还不能立刻撼动贵族们的根基，否则影响了商贸，最后遭殃的还是平民。但那也只是早晚的事。她安排完人手密切留意剩下的贵族，记录罪行和注意行踪，避免他们潜逃去别国。

　　一系列事务处理完，估计再过不多久就天亮了，她才慢慢去往中央喷泉，去之前还没忘换了身隐蔽点的衣服，用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容。

　　躁动的民众还在教堂外围聚拢，他们欢呼雀跃，似乎要等到天亮。奎妮让人安排他们进入教堂，好继续满月的庆祝宴。

　　劫后余生的人们基本都去往教堂庆祝，使得中央喷泉空了下来。

　　在这里，奎妮见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透过他的面容，她隐约可以辨别出他是谁。即便过去了如此多的岁月，即便他已经老去。

　　“鲁伯特，你老了。”奎妮摘下兜帽，笑得有些委屈。

　　在王国旧臣面前，尤其这位还是当初父亲亲卫军中的一员，也算是一路看着她长大的人，她无法收敛住情绪。

　　鲁伯特流出泪水，使得他那蓬头垢面更加糟乱，“对不起，奎妮殿下，对不起……”

　　“我是个胆小怯懦的逃兵。”他捂住自己的面容，无地自容，“我在进入黑松林之前逃跑了，眼睁睁地看着王和所有人，埋葬在了那里。”

　　“别这样，鲁伯特。”奎妮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就像当初母亲安慰年幼的自己一样，“你也有妻儿，也有自己的考量。”

　　“更何况，那本就是一趟无归之途，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

　　鲁伯特擦着眼泪，慢慢抬起头来，“我没有办法挽救什么，作为逃兵，被这座城邦抛弃之后，只能一夜又一夜地来到这里，祈祷能有人前去唤醒您。”

　　“我对着教堂祷告了无数个夜晚。”鲁伯特满脸颓然，“女神最终还是抛弃了我。”

　　喷泉声响起，水流涌出又慢慢归于宁静。

　　奎妮没有去追究鲁伯特所说的那些，而是继续安慰道：“你永远是瓦雷斯城邦的子民，你看，月亮永远高悬于空，女神与我们同在。”

　　鲁伯特随着奎妮的指向，看向天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我曾经许诺会守护王和您的安全，直至死去，可我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到。”

　　“我是一个失败的骑士。”

　　“胡说。”奎妮打断了他继续把言语的利剑指向自己，“我醒来了，不是吗？”

　　“父亲、母亲……他们也都已经安眠。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您不怪我？”鲁伯特的眼中满是泪水，他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看着奎妮。

　　奎妮微笑着摇摇头，“不会。”

　　鲁伯特赶紧回道：“谢谢。”

　　数百年的执念终于被打破，随着他脚底雾气散去，鲁伯特终于也回归了根脉。

　　奎妮注视着他的消逝，送了他最后一程，在胸口划了轮月亮，轻声念道：“愿女神庇佑，来世顺遂。”

　　接着她注意到月亮投放在喷泉中的影子，不知是出于玩心还是怎么的，伸手去捞了一把。
　　那泉水微凉的触感，滚过手心，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里安换了双鞋子后，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直接回返酒馆，而是被艾维斯拉着去了王宫城堡。

　　“你不是惦记着王国宝藏吗？”艾维斯提醒道，“依照现在的情势，搞不好民众们就会自发去整修那座城堡，不早点去拿线索，恐怕就很难找到了。”

　　里安听完他的话，立刻调转了步伐，毕竟他可不想再过先前那种窘迫的日子了。

　　虽然脸皮还算厚，但总是卖唱也很累的。

　　于是借着月光，他们在奎扎利经常倚靠的那根柱子上，寻到一个破碎的缝隙，缝隙里塞了张纸条，上面标记了一处位置，就在这座城堡里。

　　里安站在一片泥土上发愁，他时不时看一眼艾维斯，又看一眼地面。

　　他们就该去买一把铲子再来的，不过即便是满月之夜，这么晚了，街上能购买到的东西也不多。他也就是想想。

　　艾维斯抱着手臂，挑眉看他，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里安搓了搓手，总不能拿手扒吧，也不知道埋得多深。

　　“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再来？”里安小声建议道，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嗯。”艾维斯没意见。

　　他们刚踏出城堡，瓦雷斯就迎来了黎明。

　　这个夜晚真是非常漫长，不知道是不是女神用她的力量延长了黑夜。

　　直到那旭日的辉光逐渐铺撒下来，里安才有一种终见黎明的感觉。那光芒慢慢推进着，经过碎石块儿，穿过枯草丛，最终照射在这座破旧城堡内的一根柱子上。

　　原来过去坐在那里的人一直都向往着阳光，渴求着救赎。

　　里安忍不住在心中祈望，要是奎扎利也能活着，那该多好。这样美丽的早晨，却是她用牺牲换取的。

　　抱持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奎妮，她随身携带着那把生锈的铁剑，没有打磨，没有雕琢，只是维持着它本来的面貌，用它提醒着自己，过去曾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她们不再是没见过面的朋友，而是异体同生的亲人。

　　“去买铁锹。”艾维斯说道。

　　既然天亮了，他们也该抓紧挖宝。

　　“这不好吧。”里安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半闭着，歪着脑袋看艾维斯，“这个点那些铺子的主人可能刚入睡。”

　　毕竟折腾了一个晚上。

　　“那就叫他们起来。”艾维斯毫不客气。

　　里安被他的直白弄得笑出声，他摆了摆手，“行，等下你负责叫他们起来，我负责付钱。”

　　结果当然是艾维斯被臭骂了一顿，那铁匠指着艾维斯狂喷唾沫，搞得艾维斯不知所措。

　　里安又是好一顿嘲笑，然后赶紧拉着他跟铁匠道歉，周旋了好一阵才把铁锹买到手。

　　等回到城堡挖掘的时候，艾维斯或许是出于刚刚里安解围的考量，主动承担起了挖土的工作。

　　最终他们挖出了一个很大的箱子，箱子的锁早就锈蚀了，艾维斯用铁锹砸了一下就开了。

　　掀开箱子，里面除了成吨的金币，还有各种珠宝，看得人目不暇接。

　　里安赶紧又合上盖子，那些金币太耀眼，闪到他的眼睛了。而后，他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打开箱子，只取走了五枚金币，对艾维斯说道：“锹给我。”

　　对于里安又把宝箱埋回去，用一些枯草石头做了掩饰。艾维斯对此没什么意见，以他在门萨的财富，这些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里安颠了颠手里的五枚金币，很是满意，“咱俩取走这些就足够了，剩下的还是交还给奎妮吧。”

　　艾维斯动了动嘴巴，还是决定把神父给予里安一袋子金币，最终被他当成酬劳给了葵纳奇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他不敢想象要是被里安知道了，得被骂成什么样子。

　　反正回去的路上也要经过教堂，里安和艾维斯顺道去把记录宝箱位置的纸条塞给了奎妮，虽然遭到了她的再三推拒。

　　里安以“城堡的重修需要大量钱币，总不能让民众们白白干活吧”，这个理由对付了过去。

　　忙活完了一切，他们总算是能回酒馆睡上一觉了。

　　这一觉持续到了晚上，早饭、午饭都省了。

　　两人还是被敲门声给吵醒的。

　　里安从艾维斯怀里钻出来，耷拉着衣服，揉着眼睛去开门，被艾维斯一把给拽回来了，“把衣服穿好。”

　　里安打了个哈欠，显然没睡够，无精打采地去拿衣服。

　　等他们收拾好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来的人是玛格纳。

　　他拎了壶麦酒来，嘴巴嗫嚅半天，才开口：“我是来找葵纳奇的。”

　　等看到里安旁边的艾维斯，眼睛里才恢复些精神，“里维奇也行。”

　　“我来向你们道歉，关于昨夜……”

　　“那都已经过去了。”里安摆摆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葵纳奇了，“再说了，事情都已经平息了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的过错，我很抱歉。”玛格纳将麦酒塞进里安手里，“记得替我跟葵纳奇说一声。”

　　走之前玛格纳看了眼里安，又看向艾维斯，“祝您和您的爱人有愉快的一天。”

　　“什么爱人？”里安的视线从玛格纳离开的背影上挪开，转而疑惑地看着艾维斯，“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爱人了？”

　　没想到玛格纳又折返了回来，把一封信递给艾维斯，“对了，有你的信，调酒师托我给带上来的。”

　　说完这句，他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背后有什么在追他似的。

　　艾维斯关上门，看着信件的背面，那是用火漆封缄的，红色的火漆上烙印着神父独有的印章。

　　他看着里安，“是神父寄来的。”

　　里安赶紧把麦酒放到一边的柜子上，专注于那封信，“会是之前那封有关瓦雷斯现状的回信吗？”

　　“不清楚。”艾维斯一边拆开信封，一边说。

　　信封一开口，缝隙中就漏出点点金光，将两人包裹着。

　　不多久，原本酒馆里的两人就消失了。

　　依照神明们遗留下的故事，手持石榴的少女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于是掌管作物的农业女神内心欢愉，她挥手织出嫩芽，令瓦雷斯的大地一片青翠，久别的绿意重染。

　　在往后的数多日子里那些嫩芽迅速萌发，直至某一天，某一个满月之夜，回归安宁的黑松林又再次躁动。在它围拢着的那片草地上开满了月见草，一道浓重的月光自高空无法追寻之处降下。月光浸染的土地开始耸动，猛地窜出一株银光璀璨的月桂树，那棵树裂开树心，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白裙子的少女。

　　这次，她不再是以骑士的身份降临人世，不再是为了满足一个小女孩的美梦而诞生。她是属于她自己的自由者，往后的一切都将以自我的意志为主导。

　　少女在月光下，像是白蔷薇一样绽放。

　　她强烈地呼唤让世界有了回音，即便女神已经死去，高挂的月亮，散落的星星，依旧满足了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