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三水郎君

27、第 27 章

　　轻盈的曲调响起，里拉琴的乐声如溪水般流淌。那是众人十分熟悉的曲调，教会里每天都会响起的《月亮女神颂》。

　　甘地斯泰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甚至情不自禁地跟着乐曲摆动身躯。

　　发现祷文不起作用，艾维斯按住里安弹奏的手，让他停止演奏。

　　“怎么不继续弹了？”甘地斯那浮夸的笑容又一次显露出来，“妄想拿我编奏的虚假曲目，来对付我，是不是有些过于幼稚了？”

　　“没办法，面对非人生物，总得尝试一下不一般的方法。”里安摊手表示无奈。

　　既然这首曲子不起作用，确实也没有再弹奏下去的必要。

　　甘地斯的话很好地解释了之前在神殿，用里安自己编写的曲子，能唤醒奎妮的问题。因为神殿里摆放着的那首《月亮女神颂》，本身就是伪作。

　　那么依照先前唤醒公主的经验，他是否也可以考虑……

　　里安拍了拍艾维斯的手臂，让他安心。里拉琴的曲调在他指尖发生了变转，“那么这样，如何呢？”

　　不同于先前的悠扬，曲子中多了些沉闷和压抑。

　　初听，像是阴雨天独自一人站在墓园里，为了悼念逝去多年的亲人而谱写的挽歌。

　　里安开口吟诵道：

　　“我们哀悼死亡，我们悼念死者，可当晚钟敲响，也只来得及，匆匆为过去，献上一束花。”

　　“那黑夜中的隐秘者啊，当月轮被蚕食殆尽，乌云笼罩，无边晦暗接引你来到我们身边。”

　　“我们用裸手抟起泥土为你塑像。”

　　随着里安手指拨动琴弦的速度逐渐加快，晦暗的音调慢慢被打破，这首曲子里多了些光彩和神圣，像是为空洞的躯壳注入灵魂。

　　“星辰因你诞生，又因你消逝。”

　　“你将夜晚编织成裹身的长袍，于毁灭之前，质问命运的不公。”

　　“怜悯众生的冥月女神啊，开启通往冥途的三岔路口，使得灵魂不再游荡，逝者得以安息。”

　　当里安的第一句诗词吟诵出口，甘地斯就发现自己被禁锢住了。不是单纯□□层面的禁锢，而是灵魂被无形的锁链捆缚住了。他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笼中鸟，□□变成了灵魂的樊笼。

　　甘地斯面容扭曲，极力想要挣脱，可直到里安这首曲子结束，他仍旧没有脱身。

　　就在那最后一音奏响，周遭陷入寂静的空明之时，那悬挂在铁剑上的王冠，猛地窜出黑色的火焰！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黑色火焰笔直冲向甘地斯，卷上了他的身躯。

　　甘地斯在黑火的焚烧中尖叫嘶吼，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此刻，没有人再质疑月亮女神的存在，因为只要他们传颂，月轮便会回应。即便女神没有现身，那耸动的黑火也昭示了神明的威严不容冒犯。

　　被这黑色的火焰灼烧，只怕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被惩处后的灵魂能否回归根脉，还是个未定数。毕竟按照诗词里的描绘，冥月女神是三岔路口的统治者，是接引灵魂去往冥界的。

　　而当下的冥界……没人清楚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信仰的种子又一次在讲坛下的这些贵族们的心中迸发，同时也坚固了瓦雷斯城邦的王权。
　　神明赋予的权力，应当得以维护，不得撼动。

　　艾维斯神色平静，他见过太多神迹，只要拥有神明遗留的媒介，这些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能借由神迹巩固王权，进而促使法律能够平稳运转，他也乐见其成。

　　但不得不说，他们家圣子，还真是很有能耐。

　　艾维斯对里安投去欣赏的目光，里安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奎妮对两人的眉来眼去，无话可说，毕竟心里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情人了。

　　不过她现在也能确定，身后的人不再是葵纳奇了。葵纳奇是个有原则的吟游诗人，他以从不歌颂神明而著称，这一点埃尔伯格也在她沉睡时提起过。

　　虽然对于里安刚刚造成的这一系列变化，她也是一头雾水，但能产生效果就行。

　　甘地斯在叫喊中扯开了长袍，几只报丧女妖从里面冲了出来，她们撞碎了教堂的彩色玻璃，向高空冲去。

　　而后，甘地斯身上的黑火逐渐褪去，他看着虚弱了很多，却还没被烧死。

　　奎妮立刻跃下讲坛，举着剑，再次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次，这位活了数百年的神父没再挣扎，他的身躯烧得只剩下骨骼和一堆尘土。

　　一切看似回归了平静，心慌的贵族们无不舒了口气。

　　奎妮用剑尖挑开了一些残留的骨骼，里面裹着一大摊泥土，那些不是骨骼烧毁后的灰，像是花园的园土。

　　“看来他也早就变成了尸鬼，这些土大概就是黑松林那片月见草底下的。”里安推测道。

　　依托这些死土，甘地斯才能作为尸鬼，伪装成正常人，行走在瓦雷斯城邦。

　　艾维斯看向被女妖们冲碎的玻璃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天空中闪烁着金色的流光，把浓重的灰色雾气阻隔在外。就那雾气的厚重程度来看，形势不容乐观。

　　先前那几只女妖撞在了流光上，像是锅中蒸干的水分一样，发出“嗞”的一声，就变成黑色粉末，随风散去了。

　　“去城门口看看，带上唱诗班。”艾维斯提议。

　　既然里安的诗歌对甘地斯有效，那么对那些城门外的尸鬼或许也有作用。

　　埃尔伯格对奎妮说道：“正好，唱诗班祖上大多都是宫廷乐师，很乐意听您的差遣。”

　　奎妮也注意到天空的异象，考虑到埃尔伯格之前描述的情况，她点了点头，把剑还给小胡子，嘱托他去安排马车。

　　接着，她把王冠戴回头上，拔起锈剑，对底下的贵族安抚道：“诸位不必担心，作为王室，我将会负起责任，守卫每一位城邦公民的安全。”

　　里安见奎妮要动身，也收拾好琴，挂回腰上。

　　也是运气好，黑松林那场混乱中，这把琴得以保全，但凡国王的大剑再往下砍点，就很难说了。

　　奎妮把头盔交给埃尔伯格，小声叮嘱道：“帮我看顾一下，这些是我父亲的骨灰。”

　　考虑到埃尔伯格的年纪，她不准备带着他坐上马车去折腾。

　　埃尔伯格看着手里的骨灰，叹了口气，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奎妮，而后郑重说道：“愿月亮庇佑于您，此行无虞。”

　　“谢谢。”奎妮轻轻点了点头。

　　里安和艾维斯跟在奎妮的身后，走下讲坛。

　　就在众人松懈的时候，甘地斯的颅骨突然动了起来，向着里安飞了过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生将要被这个毫不起眼的人给终结。谋算了近百年的永生，就要葬送在这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人身上。他万分不甘，一直忍耐到最佳机会。以他目前的状态，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报复了，只要咬伤一口……

　　艾维斯反应及时，从最近的卫兵手上夺过剑来，拽开里安，一个旋身劈砍，本就疏松的颅骨在剑芒中被劈成两半。

　　随着甘地斯的意识消散，他遗留下的那具骨架也迅速灰化。

　　里安还在这剧变中没回过神，奎妮就迅速安排人去把那些灰处理了，以防再次生变。

　　“把地上的那堆东西，用铁盒封存，刻上刚刚吟唱的诗歌，等一切平息之后，深埋到城邦外。”为了杜绝各种可能，奎妮甚至用上了里安的诗歌。

　　里安鼓起腮帮子，长出了一口气，差点他就要完了。被女妖咬一口还有得救，刚刚那种东西，要是被咬上一口，搞不好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抿起嘴巴，露出梨涡，对着艾维斯说道：“谢谢哥。”

　　也就是接触到艾维斯的身体，他才感觉到艾维斯此刻肌肉的僵硬，他甚至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些许慌乱。完全不像是以往的沉着冷静。

　　艾维斯把剑还回去，扭了扭猛然发力的手腕，还捏了捏胳膊，对里安说道：“我是个文职。”

　　言下之意是，他不可能次次都保护好里安。

　　虽然学习过宫廷剑术，可那在实战中作用有限，想要凭借那些来保护里安，终究是有点牵强。

　　还是需要里安自己提高戒心，有些防患意识。

　　“没事儿。”里安没把他话里的意思给理解出来，“我也学过点儿剑术，虽然神父说我这方面实在是不开窍，不过诈唬人，还是可以的。”

　　“下次换我来保护你。”里安用胳膊杵了杵艾维斯。

　　艾维斯揉了揉额头，感觉有些无力，也只能他平时多注意点了。他隐约能理解神父在教育里安的过程中，时常抓狂的举动了。他不指望里安保护他，只要他能保护好自己就行，黑松林为了保护他，里安差点搭上生命。

　　“走吧。”艾维斯调整好，对奎妮说道。

　　等他们走出教堂，才发现瓦雷斯的天上撑起了一道金色的天幕，像是蛋壳一样把整个城邦包裹了起来，大批女妖们组成的灰雾被拦截在外。

　　唱诗班组织好后，又召集了大部分的卫兵，奎妮征用了贵族们的马车。

　　这种危急时刻，有人愿意带头冲锋在前，贵族们也不好有什么看法。

　　这次驾车的是小胡子，奎妮和里安他们三人坐着一辆车。

　　万幸不用艾维斯驾车，相较之前，马车要平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