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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根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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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只有东方天际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定安城仍在沉睡,寒风如刀。宁拙几乎是和云朔同时从通铺上弹起来的,长期的警惕和初来乍到的陌生感让她睡得很浅。
“快!漱口洗脸,一炷香后前院集合!”云朔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动作却利落得像只狸猫,几下就穿好了那身洗得发白的短打武服。
宁拙不敢怠慢,用刺骨的井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她跟着云朔跑到前院时,已有十几名弟子整齐地站成了两排,杨钊站在最前面,身姿挺拔如松。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刮过院墙的呜咽声。
李崩云馆主不知何时已站在正堂屋檐下,依旧是那身灰布袍,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他没有看弟子们,只是负手望着依旧昏暗的天空。
“开始吧。”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杨钊沉声应“是”,转身面向众人:“老规矩,先站桩!混元桩,半个时辰!”
宁拙松了口气,站桩她听顾观主提过,是打基础的法子。她学着云朔的样子,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沉肩坠肘,双手虚抱于身前。起初还好,只觉得姿势有些别扭。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寒冷和疲惫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袭。双腿如同灌了铅,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处传来酸涩的胀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刀割般的痛感。更难受的是,她必须时刻调整呼吸,保持那种似松非松、似紧非紧的状态,这对精神和□□都是极大的折磨。
不到一刻钟,宁拙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棉衣也被汗水浸湿,紧贴着皮肤,被风一吹,更是冷得彻骨。她咬紧牙关,看着前方云朔稳如磐石的背影,看着周围师兄们尽管也汗流浃背却无人晃动分毫的身形,硬生生将想要松懈的念头压了下去。
不能倒!这才只是开始!
她开始在心里默默数数,试图分散注意力,同时努力回忆顾观主曾随口提过的呼吸吐纳要领,尝试着调整,让气息更绵长,更下沉。
李崩云不知何时踱步到了她身边,停留了片刻。宁拙能感觉到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双腿上,她心中一紧,更加拼命地稳住身形。
馆主什么也没说,又踱开了。
半个时辰,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杨钊终于喊出“收”的时候,宁拙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坐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云朔一把扶住了她。
“还行,没哭鼻子,也没直接趴下。”云朔冲她龇牙一笑,自己也喘着粗气,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宁拙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站桩之后是基本的拳脚练习,崩云武馆的拳法没什么花哨的名字,就叫“崩石拳”,架势古朴,发力刚猛,讲究一个寸劲和爆发。杨钊在前面一招一式地演练,讲解发力要点,弟子们在后面跟着比划。
宁拙年纪大,筋骨已有些定型,学起来远比那些七八岁就开始打基础的童子功要吃力。动作僵硬,发力别扭,看上去笨手笨脚。但她听得极其认真,看得无比仔细,每一个细节都在心里反复咀嚼。
练拳间隙,云朔凑过来,小声指点:“你肩膀太紧了,放松点,力从地起,贯到拳头,不是光靠胳膊抡。”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了拍宁拙的腰胯和肩背位置。
宁拙恍然,再次尝试,果然感觉顺畅了一丝。她感激地看了云朔一眼。
早课结束时,天色已大亮。所有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精疲力尽,但眼神却都亮晶晶的。早饭是糙米粥、黑面馍馍和一碟咸菜,众人围坐在大桌子旁,吃得狼吞虎咽。宁拙从未觉得如此简单的食物竟能如此香甜。
饭后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宁拙回到小屋,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她正想躺下歇会儿,云朔却提了个小木桶进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药汤。
“喏,泡脚。师父配的方子,舒筋活络,缓解疲劳的。新来的头一个月都有这待遇,以后就得自己想办法了。”云朔把木桶往她跟前一放,“赶紧的,下午还有操练呢。”
宁拙看着那褐色的药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低声道:“谢谢师姐。”
“客气啥!”云朔摆摆手,自己也打了一桶,脱了鞋袜把脚泡进去,舒服地叹了口气。
下午的训练主要是力量和耐力。举石锁,负重跑,打磨力气。宁拙的力量是弱项,最小的石锁对她来说也沉重无比,没举几下就手臂酸软。但她一声不吭,一次次地尝试,直到力竭。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宁拙几乎是被云朔拖着回到房间的。她瘫在通铺上,连手指都不想动。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夜深人静时,她再次悄悄起身。窗台的鸽笼里,安静地多了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她心中一喜,轻轻取出,从竹管里倒出一卷更细小的布条。
借着月光,她看到上面是赵小途那特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安,码头痛,人多眼杂。”
很简单,但足够了。他知道她在担心,他也平安,并且在适应商号的环境。宁拙小心翼翼地将布条收好,又给石守和林枯荣各自写了同样的“安,抵”二字,分别由两只鸽子带走。给荆茉儿的那只,她犹豫了一下,多写了两个字:“安,抵,苦否?”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下。身体的酸痛依旧清晰,但心中却安定了几分。
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在这里,她需要学习的不仅仅是拳脚功夫,更是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中生存,如何与人相处,如何隐藏自己,如何……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然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生长。
崩云武馆,就是她的土壤。而她要做的,就是拼命扎根,汲取每一分能够得到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