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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真实之梦的价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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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石头终于不再滚烫,但那“阴影之缚”的冰冷触感却仿佛烙印在了灵魂深处,与那初生的“基石”紧紧缠绕。玛莎一夜未眠,并非因为狼人的躁动或精神的疲惫,而是源于那份刚刚知晓、却沉重如山的“代价”。
“真实之梦”……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去哪里寻找?又如何“奉上”?女巫的低语只给出了期限和地点,却没有提供任何获取的方法,这本身就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或者说,是代价的一部分——需要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晨曦再次透过窗帘,带来了光明,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能感觉到,院子里那道属于“灰爪”的冰冷视线,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离开。这个新的监视者比格雷姆更加危险,他像阴影一样潜伏,耐心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她必须表现得一切如常。
起身,整理床铺,换上日常的衣裙。她刻意没有去看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只是将所有的焦虑与筹谋都深深压入眼底,只留下恰到好处的、经过一夜“休息”后略显恢复的平静。
走出卧室,罗莎已经在厨房忙碌了。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和煎培根的香气,混合着牛奶的醇厚味道,构成一幅温馨的晨间画卷。罗莎穿着围裙,栗色卷发随意扎在脑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沉浸在家庭生活中的普通少女。
“早上好,玛莎妈妈!睡得还好吗?”她回过头,送上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碧绿的眼睛清澈见底。
“好多了,谢谢你,罗莎。”玛莎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走到餐桌旁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葡萄架在晨光中投下清晰的影子,那里空无一物,但她知道,“灰爪”一定就在某个角落,或许化作了墙角的阴影,或许伪装成了屋檐下的暗色。
“那就好!”罗莎将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和金黄的面包片端上桌,又倒了两杯温热的牛奶,“今天天气真好,教父说下午可能会过来一趟,送些新鲜的鹿肉来。”
亨里克要来?
玛莎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猎人头领的亲自到访,绝不会只是为了送鹿肉。是因为罗莎汇报了“沼泽遇袭”事件后,他仍不放心,想要亲自确认她的状态?还是……“净心茶”的试探没有结果,他决定采用更直接的方式?
危机如同层层叠叠的网,正在不断收紧。
“是吗?那太好了,代我谢谢他。”玛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心里却警铃大作。她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中,表现得无懈可击。
早餐在看似温馨的氛围中结束。玛莎主动帮忙收拾了餐具,然后拿起角落的扫帚,开始日常的打扫,努力扮演着一个正在逐渐从“惊吓”中恢复的、操持家务的普通寡妇。每一个动作都自然流畅,仿佛昨夜在灵魂深处构筑“基石”和承受“代价”的人不是她。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房间里的某些物品——壁炉上方悬挂的、据说是罗莎亲生父母留下的陈旧鹿角;梳妆台上那面边缘有些模糊的银镜;甚至是被罗莎随意放在椅子上的、那件鲜红的连帽斗篷。
“真实之梦”……会不会与这些带有强烈个人情感和记忆印记的物品有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她不敢确定。女巫的契约诡秘难测,她不能贸然行动,尤其不能在罗莎和可能潜伏在暗处的“灰爪”眼皮底下,做出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缓缓流逝。午后,阳光正好,罗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就着明亮的光线缝补一件旧衣服,哼唱的调子轻柔舒缓。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带着军人般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来了。
玛莎的心脏微微提了起来,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放下手中的抹布,看向门口。
罗莎已经雀跃地跳了起来,快步跑去开门。
“教父!”
门开了,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大部分光线。来人正是猎人公会的首领,罗莎的教父——亨里克。他年约五十,头发剃得很短,鬓角已经花白,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但一双灰色的眼睛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穿着一身结实的皮质猎装,腰间挂着短剑和号角,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硝石、钢铁和森林的气息。
他的目光先是慈爱地落在罗莎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然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便转向了屋内的玛莎。
“亨里克先生,日安。”玛莎走上前,微微颔首,表现出适当的尊敬和一丝面对猎人头领该有的、属于普通村民的拘谨。
“玛莎夫人。”亨里克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听说你们昨天在森林边缘遇到了点麻烦?罗莎没事,真是万幸。”他的话语是关怀,但那双眼睛却在玛莎脸上细细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是的,只是一点意外,多亏了罗莎反应快。”玛莎垂下眼帘,语气带着后怕和感激,“也谢谢您的药茶,我感觉好多了。”她主动提起了“净心茶”,并将效果归功于此,姿态坦然。
亨里克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沼泽附近确实不太平,以后还是要小心。最近森林里不太安静,地精有些异动,似乎是被什么惊扰了。”他像是随口提起,但玛莎却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种试探。他在观察她对这个信息的反应,是否与沼泽的“变故”有关。
“地精?”玛莎适时地露出惊讶和担忧的神色,“它们不是很少到森林边缘来吗?看来以后更要当心了。”她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普通村民该有的认知,没有丝毫与自身经历联系起来的异常。
亨里克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消失了。他不再盯着玛莎,转而从随身的皮袋里拿出一大块用油纸包好的、色泽鲜红的鹿肉递给罗莎。
“新鲜的,晚上可以炖汤。”
“谢谢教父!”罗莎开心地接过。
亨里克又简单询问了几句罗莎祖母的情况,叮嘱她近期不要深入森林,便准备告辞。他的来访短暂而直接,似乎真的只是来送肉和表示关切。
然而,就在他转身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用一种状似随意的口吻问道:
“玛莎夫人,听说……您对草药有些了解?昨天罗莎采回来的那些里,似乎混了几种不太常见的。”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玛莎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冰冷!她昨天故意混入采药清单的那几种带有微弱黑暗气息的草药!他发现了!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猎人对黑暗造物的敏锐,远超她的想象!
罗莎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碧绿的眼睛带着一丝好奇看向玛莎。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她不能承认那是她刻意要求的,那等于直接承认自己与黑暗力量有牵扯。但否认?亨里克既然能认出那些草药,必然有所依据。
电光火石之间,玛莎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质疑的委屈:“草药?我……我不太懂这些。只是以前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几种安神的野草,样子也记不太清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名字,让罗莎采错了?”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记性不好”和“缺乏知识”上,姿态放得极低,眼神无辜而困惑。
她暗中全力运转“血脉欺诈师”的能力,不是模拟气息,而是竭力控制着心跳、血液流速,甚至面部毛细血管的微循环,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因为被猎人头领突然质问而感到些许紧张和不知所措的普通妇人。
亨里克缓缓转过身,灰色的眼眸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审视。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壁炉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玛莎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渗出了冷汗,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像是等待审判。
几秒钟后,亨里克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他淡淡地说道:“或许吧。森林里的植物,很多都具有迷惑性,不认识的最好不要随意采摘和使用。”
他没有再追问,但这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说辞,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您说的是,我记住了。”玛莎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亨里克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真正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玛莎和罗莎。
“玛莎妈妈,您别介意,教父他只是比较谨慎。”罗莎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甜甜地安慰道,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没关系,亨里克先生也是为我们好。”玛莎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心底却一片冰冷。
猎人的怀疑更深了。而“灰爪”就在外面。女巫的代价悬在头顶。
她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下午,玛莎以需要整理阁楼旧物为借口,获得了片刻独处的机会。阴暗积灰的阁楼,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味道。这里似乎是唯一能暂时避开罗莎视线和“灰爪”直接监视的地方。
她靠在一個巨大的旧木箱旁,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真实之梦”这个词。
梦……与记忆、情感、潜意识相关……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阁楼里的杂物,最终,停留在了一个被遗落在角落、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玩具上——那是一个手工粗糙的、布料缝制的小狼玩偶,一只眼睛的纽扣已经脱落,身上红色的斗篷也褪色破损,看起来年代久远。
这是……罗莎小时候的玩具?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骤然划过玛莎的脑海。
“真实之梦”……会不会并非指她自己的梦?而是……属于他人的、蕴含着强烈真实情感与记忆的梦境?
罗莎的梦?作为初代猎人后裔,体内封印着“诛邪圣火”,她的梦境,是否会蕴含着某种独特而强大的力量?是否就是女巫所渴求的“真实之梦”?
这个猜想让她不寒而栗。窃取罗莎的梦?这比直接面对沼泽水蟒更加危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她有别的选择吗?
女巫的契约冰冷而残酷,违约的下场是基石崩碎,血脉反噬。那意味着她刚刚获得的力量和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将彻底毁灭。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块苍白的石头。石头安静地躺着,中心的烙印微微散发着凉意。她尝试着将一丝意念集中在“真实之梦”上,同时感知着石头的变化。
没有任何反应。
是猜错了?还是方法不对?
或许……需要更直接的接触?或者,需要在特定的条件下?
她回想起传承碎片中关于梦境魔法的一些零星记载,似乎提到过某些草药或熏香可以影响梦境,甚至……窥探。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艰难地、缓慢地成形。风险巨大,如同走钢丝。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完成“代价”的途径。
她将目光从那个破旧的小狼玩偶上移开,深吸了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
今晚,她必须行动。在月圆前夜到来之前,她必须找到获取“真实之梦”的方法。
夜色,将成为她下一次欺诈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