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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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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是个很勇敢的人。”
屋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木头炸裂蹦出星星点点的火星,那些火星落在苏厌眼里,像烟花般绚烂。
美丽绚丽之物往往转瞬即逝。
男人名叫,牟山。他没有牟存希那样远大的抱负,对他来说牟家村就是他的全部,他只想简单平静地活着,哪怕有些清苦。
其实归根结底是为了待牟存希闯荡累了,回到故乡还能有处安身之地。
他就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年复一年等牟存希回来。
没想到……
牟山用木棍从火堆底部的火灰刨出两个灰扑扑的地瓜。
香甜中夹杂着微微的糊味快速占领屋子,盖住了屋里的其他气味。
他像是不怕烫,捡起烤好的地瓜,边吹气边拍灰,等拍完灰,他用布包住地瓜两头,掰成两半递给苏厌。
就算隔着层布也很烫手,橙黄色的火焰照在苏厌脸上,热的人直冒汗,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像是着在她眼睛里使得眼眶发热。
她盯着地瓜出神,她居然被骗了。
牟存希骗了她。
他是孤儿根本没有家人,也不不识字,那封信里只有一张白纸,还是张不知道从哪撕来的废纸。
从牟山口中苏厌知道了牟存希的故事,他是村长在村外捡回来的。
没人知道是谁把他丢下,捡到他时就剩半口气,村长找遍附近村子的大夫无一不是摇头离去。偏偏村长是个不信邪的,说什么也要从阎王手中抢回他。村长给他取名“存希”,寓意存留希望。
或许是村长的善心感动了上苍,有了名字后,牟存希竟真的熬过那个冬天活了下来。村长说,人有了名字,与这世间就有了牵挂,就不会那么轻易离去。
村长的妻儿在几年前因故离世,他视牟存希为己出,两人相依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起初牟存希跟着村长生活,村长过世后,牟存希靠吃百家饭长大。
他从小就很懂事,从不白吃饭,谁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每每到农忙的时候他去最早回最晚。
他懂事乐观,村子里的人都喜欢他。
“五年前,他说他想出去闯一闯……”牟山的话卡住不再说下去。
在火光遮掩下,悄悄红了眼眶。
连州城的事过于悲壮惨烈,苏厌每每想起都只觉心中苦闷,喘不上气。
少年怀抱满腔热血参军报国,在生命最后五年,见到的却只有国家的腐败,人性的黑暗。
他独自走过那暗无天日的五年,终是在最后那日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以身报国,无怨亦无悔。
屋子里很安静,两人都低头啃着地瓜。
地瓜很甜,不过糊了大半,唯有最里面的心还是完好的。
吃进嘴里又甜又苦。
“你地瓜都烤糊了。”苏厌用手背擦掉眼泪,吸了吸着鼻子,嘴巴黑黢黢的,“苦死了。”
牟山胡乱在脸上抹两把,手忙脚乱,不知道手该先干什么。他没带过孩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他拍掉衣袖上的灰,手指捏住袖口,试探几次才敢生硬又笨拙地给苏厌擦眼泪,“对不起啊,以前都是存希烤的,我笨手笨脚这五年都没学会怎么烤好地瓜。”
“难吃就吐掉吧,我给你吃其他的。”
牟存希说等他闯荡回来非要教会牟山烤地瓜。
可惜,那个少时和他摸鱼烤地瓜的少年再也没法教他。
*
牟山送苏厌出村,路过那座桥时,他叫住苏晏。
“怎么了?”
牟山从桥上取下一条红布,底端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铛响,“这桥叫平安桥,这红条叫平安绳,每个出村的人都会带一条走,以求平安。”
他拿红布条在苏厌手腕上绕上好几圈才小心替她系好,“希望它能保佑你。”
苏厌看着手腕上的红布,鲜艳的红色系在手腕上格外刺眼,她问:“他走的时候带了吗?”
牟山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他捏着布条的末端,指尖泛白,“我在他包袱里放了。”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
桥上响起此起彼伏的铃声,那些红带子随风飘扬,在风里,在阳光下。
自由随意,美好平淡。
苏厌站在村头,抬起那只系着红条的手,对牟山挥了挥手。
牟平也朝她挥挥手,这个孩子从初升朝阳中走来,又向日暮余晖中走去。
牟存希让她来送信,应该是想让他把她留在牟家村,可当他说出这个想法时,她认真且坚定地拒绝了他。
他问原因。
苏厌的回答很平淡,她说她还有很多没想明白却不得不去做的事。
牟山又问,重要吗?
苏厌说,很重要。
牟山没再问。
牟山望向苏厌,她跟他见过的所有孩子都不同,她不属于这个小山村,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就像曾经的牟存希。
“谢谢你替他送信,愿你一路平安。”
*
苏厌踏着夜色往临齐县赶去,其实她可以越过临齐县,直接北上。
但是她看见身上的新衣服,心中有了片刻迟疑,她想她应该去告个别。
刚踏进临齐县的大门,苏厌就敏锐察觉到不对。
她下意识握住手腕上的红布条。
苏厌细细打量四周,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
太安静了。
整个临齐县好像被罩在黑雾里,没有一丝亮光,空旷的街道,门窗紧闭的房屋,门前的灯笼孤独地摇晃着。
风带来浓郁的血腥气。
几乎是瞬间,苏厌转身就跑。
身着粗布麻衣,头发凌乱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淡淡扫了眼那个跑掉的小小身影,脸上扬起笑,“我说怎么找不到,抓住他。”
背着长剑的黑衣人从他身侧飞过,如疾驰而去的箭矢。
掀起的风,将他本就不整齐的头发吹得更乱了些,他眼底闪过嫌弃,“装什么。”抬手拨正飞到眼前的头发,而后不知从哪掏出把折扇,在鼻下扇了扇,紧蹙的双眉诉说着他源自内心的嫌恶,“真是臭死了。”
在他身后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雨水混杂着血水淌满一地。黑衣人们熟练地搬走地上的人,其中一人走到男人身后,十分恭敬。
“央古大人,收拾好了。”
雨又开始下了。
苏厌感觉身后有东西在靠近,她跑的更快,拼命跑,脸蛋上仅剩不多的肉,因为她太过用力地跑,而上下抖动。
她感觉自己的肺在濒临炸裂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强烈的刺痛感,但是她一刻也不敢停,她死死盯着前方,心里不断默念: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耳边风声呼啸,满耳朵都是“呼啦呼啦”的风声。
她绝对,不能被抓住!
苏厌以极快的速度撞入夜色中,她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起来弱小又脆弱。
可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又怎么跑得过常年习武的成年男子。
他眼睛往地上一扫,抬脚踹飞一颗石子。
苏厌想往树林子里跑,林子里障碍多,也方便躲藏,就在她快跑进树林时,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整个人直直扑倒在地,尖锐的石子划破她掌心,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血腥味和泥土味在嘴里混作一团,她顾不得这些,撑起身子往前爬。
不知道是不是小腿的骨头断了,苏厌每爬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咬牙强行站起,拖着腿一瘸一拐继续往前跑。
看到她这样,追她的人反倒是放慢了速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他好像很享受看弱者垂死挣扎。
苏厌大口呼出阵阵白气,她不敢回头,怕自己看见敌人的强大后,会胆怯,会失去勇气,会不敢跑。
刚跑出去几步,另一条腿也如骨裂般痛起来,这次是大腿。
一条血痕在地上蜿蜒前行。
黑衣人慢条斯理走到苏厌旁边,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猎物。
“你倒是比其他人顽强点。”
苏厌吐掉嘴里的血,不死心地五指扣进泥土里,往前爬,哪怕石子嵌入掌心,血液染红泥土。
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跑进林子里。
临齐县大门外,男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看着他脚下那个瘦小的身影,缓慢往前挪动。
她倔强又固执,细密的雨丝,寒冷又潮湿。
正在浇灭她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