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春也渡临

6、拂野棠

　　暮春的风裹着江雾的润气，掠过江城的老街区，携着长江特有的湿暖漫进街巷。
　　教学楼后的林荫道紧挨着护城河，风里缠着凉丝丝的水草腥气，混着墙根下月季的甜香，阳光被云影剪得零碎，落在许棠身上，忽明忽暗地晃。
　　远处轮渡的鸣笛慢悠悠飘来，与校园里的下课铃缠成一团软绵的调子，可许棠半点也听不进去，只觉后背发僵，手心沁出的汗把数学作业本的边角浸得发皱发潮。
　　她缩在老槐树干后，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作业本上的印刷字，指腹被磨得发烫。
　　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咚咚咚跳得厉害，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发紧。刚才收作业时的慌乱还在脑海里盘旋——
　　抱着一摞本子往办公室跑，半路被同学撞了下胳膊，赫望信的本子就混进了她的那堆里。
　　直到老师抽查最后一道附加题，她才发现自己空着的卷子上，赫然印着他龙飞凤舞的签名，那笔锋凌厉的“赫望信”三个字，和她清秀的字迹摆在一起，刺眼得让她不敢抬头。
　　“躲这儿反省呢？”
　　散漫又带着点磁性的嗓音突然落下，像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许棠的心神。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赫望信斜倚在不远处的护栏边，护栏外是缓缓流淌的护城河，粼粼水光映在他身上。
　　他的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黑色连帽衫的领口，碎发被江风吹得微乱，几缕贴在饱满的额前，眉峰微微挑着，眼底带着几分“抓包”后的玩味。
　　身形挺拔的少年站在水光与光影交错处，既有着少年人的桀骜肆意，又因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添了几分张扬的俊朗。
　　身后跟着两个男生，靠在护栏上低声起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许棠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许棠的心跳更快了，脸颊烫得像要冒烟，连耳根都染上了绯红。
　　她下意识地把作业本往身后藏了藏，垂下眼睫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我没躲。”
　　赫望信嗤笑一声，抬脚朝她走来。他的脚步声不算重，却像踩在许棠的心尖上，每一步都让她的神经绷得更紧。
　　直到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才被迫抬起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视线里。
　　他的瞳孔是偏深的黑，江光落在里面，泛着点点细碎的光。
　　许棠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江风带来的湿凉气息，让她的脸颊更烫了。
　　她知道赫望信的脾气，看着对谁都无所谓，可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投机取巧的事。
　　如今被他堵个正着，还被旁人看着，她只觉得窘迫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躲？”赫望信俯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的调侃，“那手里藏的是什么？我的作业本，还是你那签了我名字的卷子？”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额前，许棠的心跳漏了一拍，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理亏，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咬着下唇，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身后的男生又开始起哄：“信哥，别跟她废话，让她去给老师认错啊！”
　　许棠被这话激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赫望信，眼底满是慌乱和恳求。她不想被老师批评，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做了这种糊涂事。
　　情急之下，她脑子一片空白，望着他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松动，脱口而出：“哥哥……”
　　这声“哥哥”又软又糯，带着慌不择路的依赖和委屈，像一根细弱的羽毛，轻轻搔在了赫望信的心上。
　　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幼时便是这般唤着彼此，此刻脱口而出，合情合理。
　　赫望信的动作猛地一顿，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凝固，瞳孔微缩，脸上那副桀骜散漫的神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足足顿了两秒才缓缓落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周围的起哄声也戛然而止，那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许棠会这么叫。
　　赫望信喉结滚了滚，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却没了之前的嘲弄，反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
　　他直起身，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发顶，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温柔，语气依旧散漫，却没了半点火气：“算你识相。”
　　他说着，伸手抽走她藏在身后的作业本，随手翻了翻，看到那模仿得不算太像的签名时，眉峰又挑了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下次再敢拿错，”他顿了顿，声音被江风揉得软了些，“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许棠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校服外套依旧搭在肩上，步伐依旧潇洒肆意，只是耳廓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被江风拂动的碎发遮了大半。
　　风又吹过，卷着月季花瓣落在她的脚边，远处的轮渡鸣笛再次响起，这次听着竟有了几分温柔。
　　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手心的汗渐渐干了，刚才的窘迫和慌乱慢慢褪去，只剩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江雾般缠在心头。

　　等赫望信走了两步，许棠突然想起他曾提过自己组过乐队的事，好奇心瞬间压过了残留的羞涩。
　　她脑子一热，忘了刚才的窘迫，踮着脚尖追了两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好奇的莽撞：“赫望信！”
　　赫望信没回头，脚步没停，依旧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黑色卫衣的衣角在冷风中轻轻扫过。
　　“哥哥！”这声唤软乎乎的，带着点急切的尾音，飘进风里。
　　赫望信的脚步猛地一顿，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他没立刻转身，后背先绷了下，随即肩头微微抖动，似是忍了声笑。
　　等转过来时，眉峰挑得老高，桃花眼弯着，眼底盛着细碎的笑意，语气带着点故意逗弄的散漫：“又怎么了，小海棠？”
　　许棠攥着衣角，脸颊还有点泛红，眼神亮晶晶的，像盛了碎光：“我听你说过，你以前组过乐队？那乐队叫什么名字啊？”
　　他身后的两个男生立刻起哄：“哟，许棠对信哥的过去感兴趣啊！”
　　赫望信嗤笑一声，转身朝她走近，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姿态桀骜又张扬。
　　江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他低头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玩味的挑衅：“怎么？小海棠，你想看我重组乐队？”
　　“没…没没……没有！”许棠连忙摆手，语速快得像打鼓，脸颊瞬间又红透了，“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她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小手却还攥着衣角，透着点藏不住的活泼好奇，“我就是觉得你……组乐队好像很酷而已！”
　　赫望信看着她慌乱摆手、耳尖通红的样子，眼底的桀骜渐渐柔了些，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声音漫不经心却带着点纵容：“你又不是没组过，不过啊，名字嘛……”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远处的江面，轮渡正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名为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