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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蓝黑外套与红毛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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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霜花在玻璃窗上结成冰纹,林夏缩在角落,看着穿堂风掀起灵堂白幡。来吊唁的亲戚拍着她肩膀,说“要听话”“要坚强”,那些带着体温的手掌反而像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喉咙里堵着的硬块越来越沉,她只能拼命在脑海里拼凑陈默的模样——他笑起来时眼睛亮闪闪,只有把思绪缠在这些细碎的画面里,她才能从窒息般的悲伤里勉强挣出一口气。
直到小表弟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塞进她手心,硬币还带着余温:“姐姐,我攒的钱都给你。”她望着表弟仰起的小脸,喉咙发紧,把头埋下,眼泪止不住的流。
丧礼第二天傍晚,陈默和同学们踩着暮色来了。林夏跪在火盆边烧纸钱,火苗把人影摇摇晃晃投在墙上。陈默那件蓝黑外套最显眼,他走到灵前弯腰鞠躬时,衣角扫过火盆腾起的热气。“咚、咚、咚”,随着他额头触地的声响,林夏机械地跟着磕下一个头。
三叩首毕,林夏抬头的瞬间,想起电视剧的新人拜堂——红绸、喜烛、对拜的新人。可眼前只有素白的孝布、跳动的烛火,和陈默沾着香灰的蓝黑外套。又酸涩又荒唐的念头涌上来,她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把那股又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咽回肚子里。
“明天篝火晚会,我们都等你啊!”陆晨临走塞给她一包水果糖,糖纸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林夏攥着糖站在门口,看着同学们的身影融进黑暗。直到陈默那件蓝黑外套转过巷口看不见了,才发现自己把糖纸捏得皱巴巴的。
第二天傍晚,当警察的表哥盯着林夏窝角落的落寞,警服上的铜扣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十五六岁的同学感情最珍贵,我小时候也有这么纯粹的时候,长大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把红底感谢信拍在茶几上,““去篝火晚会转转,别把自己闷出病来。”
林夏对着镜子揪了揪乱发,脸颊还沾着香灰。鬼使神差地,她把那件最艳的红毛衣套在身上,又裹紧黑色外套,像藏起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操场的篝火映红半边天,江炽妍第一个尖叫着扑过来,张明的手电筒光束晃得她睁不开眼。林夏展开感谢信的瞬间,烛火突然明灭不定,烫金的“感谢”二字在寒风里簌簌发抖。“我一定会好好长大!”读完最后一句,江炽妍带着哭腔的喊声混进掌声,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拍着她的背,捏着她的手。
人群如浪潮般围着篝火旋转,陈默突然走过来:“一起跳、跳锅庄吗?”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跃动的篝火,脚尖不安地蹭着地面。
林夏刚要点头,就见陈默变魔术似的从外套口袋掏出棕色手套,嘴角突然扬起狡黠的笑,眼睛弯成月牙:“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他抖着手套,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一人一只,这样就不用……”喉结快速滚动两下,后半句淹没在人群的欢呼里。
林夏攥着手套,指尖陷进粗糙的布料。想起作文获奖时,陈默第一个转过身,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恭喜你!”;调座位那天,他那么急切的按捺不住的想坐在她的前排;还有那次玩游戏,他不小心圈住她时手臂突然的收紧…… 可此刻他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眼神却飘向别处,那副手套像是道冰冷的屏障。她望着陈默坦然扬起的笑脸,突然觉得篝火的暖意凉了半截,原本雀跃的心,瞬间坠满了细碎的冰碴。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直往天上窜。几个女生突然起哄着把林夏往中间推:“快来拍大合照!林夏必须站C位!”她被扯得趔趄了一下,红毛衣下摆扫过飘飞的灰烬,头发丝儿仿佛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火屑。
篝火渐熄,女生们举着相机叽叽喳喳散去。林夏刚要转身,陆晨墨绿色的灯芯绒外套挡住了林夏。“林夏,我们单独照张相吧?你得勇敢起来,我初三毕业也要去外地了,咱们都得往前看。”
还没等林夏回话,旁边的张明已经接过相机。白色烟雾突然从操场角落漫过来,裹着炭火的余温,将两人的身影泡得模模糊糊。“咔嚓”一声,胶卷转动的轻响里,红色毛衣和绿色外套在烟雾中晕成两团暖光。
当林夏再抬头时,陆晨已经钻进人群,消失在烟雾里。她踮脚在晃动的人影里搜寻那抹蓝黑,只看见香樟树在雾中摇晃,沙沙声混着远处的笑声,渐渐消散。97年最后的夜晚,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告别,而她裹紧外套,踩着满地树影往家走,毛衣下藏着的那颗心,悄然落满细碎的光,她低头数着星子的印记,却没察觉光斑边缘,晕着缕陌生的暖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