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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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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终于放晴了,夕阳微微探头,可风还裹着雨后的凉。林夏沿着临街铺子往前走,冷风吹过耳畔,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胃里空空,肚子咕噜叫,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只在慢车上啃了半块干面包,现在真的是又冷又饿。抬眼看见一红底黄字的招牌写着“正宗乐山小吃”,她停了脚步。
“老板,一碗豆腐脑。”她找了个靠墙的小桌坐下,手下意识搓了搓。脑子里先蹦出小时候:我有人挑着木担子沿街吆喝,白花花的豆腐脑,撒上细碎的大头菜、喷香的黄豆米,最后淋一勺红亮亮的辣椒油,香得她能连吃两碗。
等端上来时,林夏却愣了:碗里黏糊糊,红薯粉、碎馓子、牛肉片,配着晃眼的翠绿香菜。她尝了一口,说不出的怪味,和成都豆腐脑的嫩滑咸香完全不一样。
“怎么是这个味道……”她小声嘀咕,勺子在碗里戳了又戳,心里的烦躁更甚。这一天过得太乱了:早上在新南门车站挤错车,传呼机在包里震了一路,她攥着机子的手心一直冒汗。
慢车晃到下午三点才到乐山站,她冲下车就回电话,老板却说:“有个男孩在这里等了一上午,现在人不在。”后来她干脆把传呼机上出现过的号码挨个打,问遍了都说:“人已经走了。”她在电话亭旁站了快一小时,传呼机安安静静,绿光一直不亮。
后来想着干脆去五通桥找他,又挤上了公交车。刚上车没两分钟,传呼机又“嘟嘟”震起来,绿光闪得晃眼睛。她只能攥着机子咬牙等,五十分钟的车程,像走了半个世纪。可到了五通桥,再打过去,还是那句:“人走了。”
她擦了擦嘴角,把剩下的豆腐脑推到一边,吃不惯。夕阳西沉,天色渐暗,得赶紧找个方向才行。
风吹过,林夏打了个寒颤。忽然就想起去年夏天去张舟家做客。张舟妈妈爽朗的笑:“大富婆开奥迪,小富婆开奥拓,渣渣富婆骑摩托!”
“别跟阿姨客气,菜单随便翻。”张舟爸爸也笑着和她碰杯:“小姑娘,心思别太重。”暖烘烘的氛围,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踏实。
她想,自己从成都来乐山,陆晨应该已经跟他爸爸妈妈提过了吧?说不定他们也会像张舟的父母那样热情招待。就算没那么热闹,也该像在自己家一样——以前陆晨常来,妈妈也不多问,有时还会切盘水果端过来。
男女同学之间正常交往,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实在不行,就直接去陆晨家。反正她记得陆晨提过住址,就算找错了,多问几个人,总能找到。
在林夏准备离开小吃店时,传呼机终于重新“嘟嘟”震起来,绿光像亮起的星。
一个小时后,陆晨喘着气跑来,胸口一鼓一鼓。他看见林夏的瞬间,眼睛亮了也红了,“终于找到你了。”他开口声音有点哑。
林夏看着他,鼻子也酸了。坐错车的慌乱,传呼机不通的焦虑,豆腐脑的怪味,委屈全涌上来,又慢慢散了。她朝天空眨了眼睛,晚霞最后的光,刚够遮住眼底的湿意。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看陆晨走近。
这时,陆晨身后绕出个短头发的女孩。灰色外套拉到领口,牛仔长裤踩着黑色运动鞋。她朝着林夏笑:“林夏,你好呀,还记得我吗?我给你写过信的。”
林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个写信说陆晨“很专一”的热心女孩。心里晃了一下,脑子里飞快转过“她怎么也在”,她只轻轻点头:“记得,你好。”
三人找了临街的小饭店,点了鱼香酱肉丝、番茄炒鸡蛋、青椒土豆丝。林夏饿了一天,却也没吃多少,筷子在青椒土豆丝里轻轻拨——看那女孩和陆晨搭话,语气轻快。陆晨没接话,目光落在林夏脸上,声音还带着没散的急:“今天等了你一天,连最坏的想法都闪过,人都要急疯了。”林夏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就弯了眼:“我也着急了一整天,怕你找不到我。”
饭后三人商量去唱卡拉OK,陆晨先点了黄磊的《我想我是海》。唱到“没人分享,再多成就都不圆满;没人安慰,苦过了还是酸”时,他悄悄抬眼,林夏正低着头翻歌单。
陆晨唱完,林夏握着手里的麦克风,慢慢站起身。唱“多么痛的领悟,你曾是我的全部,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指尖无意识攥紧了麦柄;唱“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她轻轻吸了口气;等《大海》的旋律漫出来,“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心像被海风拂过,原来的空落慢慢暖了起来。
直到《张牙舞爪》的俏皮蹦出来,
“欢迎来到小魔女 DAMA DAMA 的家
好朋友比比看谁最趴又最漂亮
亮晶晶的酒杯鲜红的玫瑰花
HAPPY NIGHT 大家来张牙舞爪”
她嘴角弯弯,跟着节奏轻轻晃,一天的不安在此刻全揉进了歌声。
结账时,服务员把账单递过来。陆晨的手伸到裤袋里摸了摸,又缩回来。林夏心里一紧,他刚才付了饭钱,还打了好多传呼电话,估计钱包早就空了。旁边的女孩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黑色运动鞋发愣。林夏手没停,立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过去。她心里微微泛起涟漪,没敢多想,忽然就觉得:她像大人,他们像小孩。
走出卡拉OK厅,夜色已深。短发女孩说:“前面有家旅馆,我和同学以前常去。”
林夏愣了,她以为陆晨会带她回家,像张舟父母那样,热情招待,喝碗热汤。可那女孩已转身向前走去。陆晨没说话,只抬眼看了林夏,微微颔首,示意跟上。
旅馆门脸窄小,老板叼着烟,眼皮都没抬:“开几间?”“一间。”女孩脱口而出。
林夏猛的抬头,喉咙发紧:“一间?”
“嗯,”女孩笑了笑,“这有什么?”
林夏没再说话,付了钱,拿了钥匙。女孩说:“我家就在附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门关上,屋里只剩她和陆晨。
空气忽然凝固了。
窗外雨声又起,淅淅沥沥敲着窗玻璃。林夏坐在床沿,想说“今天真倒霉”,又想说“你唱歌真难听”,可话到嘴边,全变成了沉默。
陆晨也没说话。他拖了把靠背椅,在离她床两步远的地方坐下。肩膀微微塌着,像卸下了一整天的重担。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你不知道……我今天好害怕,传呼机一直不通,车站也没人,我好担心你……我甚至想报警了。”
林夏鼻子一酸,忽然想起包里的墨绿色的编织绳。“你看,”她举起左手,晃了晃,“你寄给我的手绳,我一直戴着。”陆晨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紫红绿三色绳子不怎么好看,可结打得很紧。他沉默片刻,又抬眼看向她。
“我买了编绳,给你编条新的。”林夏轻声说。
她笨手笨脚地穿绳、打结,线总不听话,松了又拆,拆了又编。陆晨默默坐在她对面,伸出手,帮她稳住绳头。
窗外雨声渐密,等那条歪扭的绿绳终于系上陆晨手腕时,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凌晨三点。林夏打了哈欠,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我太困了……要睡了。”
她和衣躺下,拉过薄被盖住胸口。
“你也睡了吧。”她说。
陆晨没动,他还坐在靠背椅上:“我不困,我看你睡。”
雨声温柔,世界安静。
……
次日,雨停了。
吃过早饭,两人沿着岷江走。山峦在远方若隐若现,江水在脚边缓缓流淌。河风拂过她的发梢,也掠过他的额角。林夏低头,看陆晨手腕的歪扭绿绳,嘴角悄悄扬。陆晨抬头,看林夏的短发吹得微乱,忘了移开眼。
继续往前走,石子路磕得鞋底不舒服。看到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大石头,陆晨先坐了下去,林夏挨着他坐下,目光投出去,江面碧波徐徐,江船来来往往。
“本来想着你昨天能早到,带你去乐山大佛逛逛。”陆晨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惋惜。“本地人有优惠,拿身份证才10元一个人,我都把身份证准备好了,哪知道你来得这么晚。”他转头看她,眉头轻轻蹙着,“太遗憾,真的太遗憾了。”
林夏嘴角弯弯,心里算着,从五通桥到大佛景区要一个多小时,来来回回折腾也够累,便轻声说:“没事呀,以后还有机会。”
陆晨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说不清的怅然:“我下午就得回去了,昨天爸妈不在家,我是偷跑出来的。”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他真没跟家里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偷偷摸摸的感觉不好。可一转念,陆晨说自己不自由,他只为能见自己一面,又慢慢暖了心。可他就要走了,她昨天晚上才颠颠簸簸赶到,一夜都没睡安稳,怎么刚凑到一起,就要分开了?
各种情绪缠着心头,酸酸胀胀。她没应声,只是抿紧唇,目光重新投向江面,碧波依旧徐徐,却也没了闲心细看。
脑子里忽然闪过陆晨给她写过一篇《我是一只鱼》。他写:海里的两条小鱼被海潮推到泥滩,快干死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把它们捧回了大海。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童话般浪漫。现在看着眼前的江水,忽然懂了:她和陆晨,也像那两条搁浅的小鱼,被各自的生活困住,好好一起待一会儿都成了奢望。
“陆晨,你见过大海吗?”她开口,声音轻轻的。
陆晨摇了摇头,眼神茫然:“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林夏望着远处的江面,“我好想去看看大海,想摸摸海水的温度,想听听海风的声音。”
陆晨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林夏继续说,“书里的女孩在海边捡了好多贝壳,慢慢打磨光滑,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我当时就觉得,这也太浪漫了吧。”
江风又起,吹乱了她的头发。陆晨抬手,想帮她拂开,又顿了顿,终究是收回了手。只是把她的话,她眼里的光,都悄悄记在了心里。
“走,”陆晨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草屑,“没贝壳捡,咱捡小石头。”
林夏眼睛亮了,跟着站起来。两人沿着江边找寻。林夏弯腰,指尖划过一块浅灰色的石子,又拿起一块带白纹的细看;陆晨蹲在稍远的地方,扒开岸边的大石块,慢慢的翻找着。
“林夏,你看这个。”陆晨喊她。
她跑过去,看见陆晨手里捏着一颗小石头——方方正正却也圆钝光滑,红得透亮一点不燥,温温的、滑滑的。“这颗最漂亮,”他把石头递给她,“给你。”
林夏接过来,攥在手心,石子的温热传到心里,酸酸胀胀的情绪淡了些。她抬头,声音轻轻的:“陆晨,你爸爸妈妈……应该还没回来吧?我想去你家里看看。”
陆晨愣了愣,指尖下意识蹭裤缝,低头看了看鞋,又抬眼望向林夏:“好。”
……
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江景渐渐被红砖厂房取代,东风电机厂忽然撞入眼帘。林夏望着整齐排列的家属楼,想起自己工作的油建二公司,也这般隐在小镇边缘。三线建设留下的印记,空气里飘着几分相似的烟火。
到了楼下,两人蹑手蹑脚往上走,陆晨轻手打开房门,林夏飞快溜进卧室。
卧室不大,靠墙摆着旧书柜,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课本和翻旧的小说,最显眼的是书本前面摆有两只木刻小猫——大猫稳稳地蹲坐着,前爪护着身边的小猫,憨态可掬。林夏的目光落在上面,想起陆晨信里喊她“小懒猫”,悄悄弯了嘴角。
视线移到书桌,显眼处是那只玻璃老鹰,翅膀张开,棱角分明,阳光折射老鹰细碎的光。她忽然就记起那句“少年心事当拿云”,送他时还写了“男孩子自己长大,自己飞翔”的祝福。
林夏翻书柜里的书,陆晨偶尔搭句话,说学校的趣事,说课本的难题。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快,抬眼阳光已西斜,金黄变成橘红,陆晨看了手表,声音低了下去:“你该去坐车了,再晚就赶不上回五通桥了。”他一路叮嘱林夏:“明天回成都一定看好车牌,别再坐错车了”“到了成都记得给我回传呼”“路上别跟陌生人搭话,钱揣好”。林夏心里像压了湿棉花,沉甸甸,千言万语涌到喉咙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公交车缓缓启动,林夏贴在最后排的车窗,望着陆晨的身影从清晰渐渐模糊,最后缩成小小的一点,终于看不见了。脑海里忽然循环回响周华健缠缠绕绕的情歌——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傍晚的云压得低,天光灰蒙蒙,风吹在身上凉飕飕。
林夏背着小书包,不自觉就走进了市中心的小花园。她沿着石子路来来回回的走,鞋底碾过地上的枯叶,踩出细碎的声响。路边人来人往,笑着打闹挽着胳膊的情侣,拎着篮子攥着小葱的女人,牵着孩子裹着笑意的老人……每个人的脚步都有暖意都有去处。只有她,像这灰蒙天光下的枯叶,风会把她吹向哪里?
走了一圈又一圈,身后似乎有脚步声跟着。她悄悄放慢步子,眼角余光往后瞥——身形单薄的男孩,穿着松垮的校服,年纪不大。她没太在意,公园人来人往,许是碰巧同路,便又自顾自的往前走。
可那脚步声太执着了。她绕到花坛边,男孩跟着绕;她停在树下踢枯叶,男孩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她耐着性子继续走,男孩也跟着抬步。林夏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声音压不住的火气:“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男孩停住,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整个人愣在原地,脸涨的通红,眼神慌乱:“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林夏皱着眉,上下打量他。
男孩定了定神:“我就是……看见你穿粉紫色衣服,还有这个黄色书包,觉得好看,就、就不由自主跟着你走了。”
林夏听得莫名其妙,眉头皱得更紧,转身就走。
“你别误会!”男孩连忙上前一步,像怕吓着她,停在了两步开外,“我不是坏人,我是学生,高中生。”
“学生?”林夏脚步顿住,下意识问,“你哪个学校的?”
“东风中学。”男孩脱口而出。
“东风中学?”林夏心里一惊,陆晨也在东风中学。眼神里多了点异样,“东风中学?你高几?几班的?”
“高二三班。”男孩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叫……。”
林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高二三班”,转身又继续往前走。
“哎!”男孩连忙追上来,脚步有些急促,“同学……你介意吗?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去唱卡拉OK?”
林夏停下,语气不耐烦:“为什么?”
男孩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我……我心情不好,一个人在这儿走了好多圈。看见你也在这儿来来回回的走,就觉得……觉得你好像跟我一样,也不开心,也挺孤单的。去唱唱歌,会开心些吧。”
突然,林夏心里翻涌着莫名其妙的强烈火气,且一股脑全冲着陆晨去了。想起自己从成都来乐山的一路:搭错车的慌乱、饿肚子的窘迫、传呼机不通的焦灼,好不容易见到陆晨,他却只陪了她半天就急着回家;待在他家时,他也是催着她赶车回五通桥。
越想火气越大!想着以前也有人对她示好,递纸条的、约看电影的,她从来都躲着,话都不会多说。好像自己对陆晨一直都不一样,她和他通信,跟他讲心里话,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却没有躲开他,她好不容易愿意敞开心扉相信他,翻山越岭来见他,可现在怎么感觉他冷冷淡淡有些敷衍。委屈混着火气在胸腔里翻涌。
她看了看眼前的男孩,松垮的校服、泛红的耳尖,感觉没危险,鬼使神差点了头:“好。”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实在荒唐透顶。她怎么会答应一个陌生男孩的邀约?可话已经说出去,“出尔反尔”也太怂了。
男孩没料到她会答应,眼睛一亮:“那、那我们走吧,前面不远就有一家。”
林夏没应声,刻意挺直脊背,跟上了男孩的脚步。指尖攥得发紧,心里狠狠骂自己:林夏,你真是疯了。
五色彩灯照得人眼睛发花。林夏唱了《星语心愿》,“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人有些恍惚,歌声勾起的委屈,在心底翻涌。
一首歌唱完,她把麦克风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不唱了,有事,我得走了。”
男孩愣了,连忙站起来:“这么快?那……能留个通讯方式吗?”
林夏摇摇头,她不是会主动靠近的人,就连卫校班上的同学,也都是浅淡的点头之交,更何况这样荒唐的相遇。念头落定,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便脱口而出。
回到小旅馆,天已经黑了。林夏躺在床上,卡拉OK厅的灯光和歌声,像一场不真切的梦。床头柜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慢慢接起:“喂?”
“你……你是刚才那女孩吗?我是之前和你唱歌的人”。
林夏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就慌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
男孩顿了顿:“我……我看你进了旅馆,问了前台阿姨……”
林夏吓得挂了电话,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被跟踪”“不怀好意”的念头,越想越怕。
慌乱中,她拿起电话,手指哆嗦按下陆晨家的号码。电话接通的“嘟嘟”声里,她的心一直悬着,盼着他接,又怕他接了之后会责怪自己。
“喂?”陆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莫名让人安心。
“陆晨……”林夏一开口,委屈和恐惧翻涌上来,“我……我有点害怕。”
“怎么了?慢慢说,不急。”陆晨语气温柔。
林夏简单说了事情,末了小声补了一句:“我今天确实很荒唐?你会不会觉得我……”
“不会。”陆晨打断她,语气笃定,“你别害怕,他应该没什么坏心眼,你现在在旅馆里,把门锁好,窗户也检查一下,别胡思乱想。”
“嗯。”林夏乖乖应着,心里的恐慌淡了些,只剩下对自己的懊恼。
“在旅馆待着,别出去,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陆晨又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
挂了电话,林夏把房门反锁,检查了窗户。她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生自己的气。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又响了,陆晨的声音:“还害怕吗?”
“好多了。”林夏闷闷的。
“那就好,”陆晨轻轻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车回去呢。”
过了一会儿,座机又响了,这次是昨天那个热心的女孩。“林夏?我听陆晨说了,有人骚扰你?”
林夏愣了愣:“嗯,他说是你们学校的?”
“嗯,是我们学校的,我认识。”女孩声音爽朗,“你别害怕,那个人就是有点神叨叨,没什么坏心眼,你别理他,他自己觉得没趣,就不会再找你了。”
林夏最后的害怕慢慢散了,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而随着放松,心里对陆晨的火气也悄悄散了。
想起陆晨温柔的叮嘱,想起他说“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就决定明天不回成都了,她决定在五通桥多留一天。
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从书包翻出纸笔,下意识就写了周华健《其实不想走》的歌词。一笔一画落下去,后知后觉的愣住了,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写完,她盯着纸条看,小心翼翼叠好,揣进了口袋。
第二天一早,林夏背着书包去了陆晨的学校东风中学。看着“东风中学”那四个黑色的大字,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一直想去的育英中学。
如果父亲没有去世,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是不是也能心无旁骛地备战中考,她也能考上心心念念的育英中学?为升学的压力皱着眉刷题,在走廊上和同学追闹嬉戏,在课堂上传纸条说悄悄话……
风裹着清晨的凉意吹过来,林夏抬手理了吹乱的头发。那些没实现的念想,那些被修改的生活,育英终究是模糊的梦境,虚幻得再也抓不住。
她站在学校门口看了很久,直到旁边电话亭的铃声响了,才猛地回神。她从口袋里摸出IC卡,拨通了陆晨的号码。
“喂?”陆晨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陆晨,”林夏深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没有走,我还在……五通桥。”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陆晨的声音一下子清醒了:“你没走?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东风中学,在你们学校门口。”
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林夏听到陆晨清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林夏,你别走,我来找你。”
挂了电话,林夏把IC卡揣回口袋,抬头四处张望,忽然就瞥见一家药店。想起昨天见陆晨时,他好像偶尔会轻轻咳嗽几声,心里忽然就冒出个念头,我要对他好一点。她没犹豫,转身走进药店,买了一瓶止咳糖浆揣在包里。
……
菩提山公园草木葱郁,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草叶的露珠闪闪亮。林夏和陆晨沿着石阶往上走,脚步很轻。
“陆晨,你鞋带散了。”林夏忽然停下。
陆晨低头一看,白色的鞋带松散垂下。他赶紧停下,蹲下身去系。左边鞋带弯个小圈,右边鞋带也跟着弯个小圈,然后把两小圈一块儿凑,用力一拉再一拉,成了死结。
林夏看得直笑:“哪有人这样系鞋带的。”
陆晨抬眼看她,语气无奈:“我一直都这么系啊,以前没人说过不对。”
“笨死了。”林夏笑着蹲下,拿过他手里的鞋带,“看好了”,她左右手分别绕出两个对称的小圈,在两小圈的空隙一勾一拉,一个工整的蝴蝶结就落在了鞋面。
陆晨盯着蝴蝶结鞋带,眉头微皱。林夏也不着急,把鞋带重新解开,又一次教他。陆晨的手不听使唤,要么绕的圈一大一小,要么勾线时总把鞋带扯乱,试了好多次。林夏耐心极好,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调整。
折腾了好久,陆晨终于跟着她的步骤,系出一个不算完美的蝴蝶结。他看了鞋面上的结,长长舒了口气:“太不容易啦……我以后一系鞋带,肯定就会想起你。”
两人沿着石阶继续向上走。阳光跳舞,光影越晃越慢。细碎的光洒在头上,落在肩上,又慢慢挪到膝头。不知不觉间,脚下的石阶悄悄淌到了下午。
山顶宽阔又平整,连绵的山峦,近前的深绿,远处的浅青,渐渐融进天边的淡雾。林夏和陆晨安静坐着,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轻轻绕。
安静了好一会儿,陆晨忽然偏过头,小声开口:“林夏……任贤齐的新歌带,你买了没?”
“买啦。”林夏随口应着,目光还落在远山的朦胧中。
“那……里面那首《给你幸福》,你觉得好听吗?”他追问着,耳尖已悄悄泛红。
“好听啊。”林夏点点头。
这句话像给了陆晨一点底气,又像是让他更紧张了。他喉结动了动,结结巴巴开口,“那……林夏,你……你想听吗?”
林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弯,故意逗他:“想听什么?”
“就……那首《给你幸福》,”他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我唱给你听,你……你想听吗?”
林夏心里偷偷乐,脸上却故意装平静,“嗯”了一声:“好啊。”
陆晨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唱了起来:“你笑我笨,我承认,对爱我没天份……”
调子起得有些偏,歌也唱得磕磕绊绊,像是怕忘了词,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林夏憋着笑,赶紧低下头,肩膀却忍不住轻轻抖,她怕自己一笑,陆晨就不肯再唱了。
陆晨瞥见她的样子,唱得更窘迫了,却也没停下。唱到“让我陪你吃苦,让我给你幸福”时,他目光落在林夏脸上,声音忽然就稳了,带着沙哑的认真,耳朵尖却红得快要滴出血。
林夏不憋笑了,看他泛红的耳尖,看他紧绷的侧脸,看他攥紧的手指,自己的脸颊也莫名热了起来。
歌声渐渐停了,风更安静,太阳一点点往下沉。他们都清楚,这温柔的光晕留不了太久。相见时的欢喜还在心头绕,离别的滋味已悄悄漫上来。
陆晨又开始絮絮叨叨:“明天坐车……一定看清楚,别再坐错了。到家记得给我打传呼,注意安全……”
公交车的引擎声从街角闷闷传来,越来越近,分别的时刻终究是到了。
陆晨眼神黏着林夏,舍不得移开。林夏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止咳糖浆,递到他面前:“昨天听你有些咳嗽,这个给你,记得按时喝。”陆晨慌忙接住,药瓶暖暖的。
林夏的手还停在半空,忽然想起方才陆晨唱歌时,他望着她的那双眼,认真得发烫。目光在口袋上扫了扫,那里藏着一张叠了又叠的纸条。她犹豫了一下,鼓足莫大的勇气,才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郑重的塞进陆晨手里。她小声说:“快上车吧!”
公交车缓缓停下,陆晨贴在最后排的车窗坐下,望着林夏的身影从清晰渐渐模糊,最后缩成小小的一点,终于看不见了。他缓缓收回目光,颤抖着展开那张纸条:
其实不想走,
其实我想留,
留下来陪你,
陪个春夏秋冬。
陆晨的眼泪唰的流了下来,砸在纸条上。他把纸条紧紧按在胸口,周华健缠缠绕绕的歌在心里挥之不去“我要你相信,再不用多久,我要和你今生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