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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7岁的硬壳软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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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夜静悄悄,月亮悬在墨色里,星星眨着眼睛。刚散场的生日热闹还没走,满屋子飘着甜香。老式木桌上半块蛋糕,空啤酒瓶东倒西歪,混着撒了一地的瓜子壳、橘子皮,还有没吃完的卤鸡脚、油烫鹅,原本整齐的宿舍格外热闹。
大家都有些醉了。钟雪梅坐在床边哼歌,杨雪琴散着头发傻笑,叶余趴桌上睡着了……林夏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轻飘飘地晕。刚刚室友亮着嗓子唱生日歌、递蛋糕蹭她脸颊的奶油、碰杯啤酒瓶撞出的脆响,都还在眼前转。迷糊中,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戳她的胳膊。
林夏睁眼,看见冯艳佳的圆脸蛋,她头发乱了些,鼻尖有点红,像做错事的小兽,声音黏糊糊:“夏夏姐……”
林夏“嗯”了声,没动。冯艳佳又往她跟前凑,啤酒味混着她身上的蛋糕甜香飘过来:“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十六号才是你生日,现在提前过,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林夏看她这傻样,晕乎乎的脑子清明了些,想起了上周四晚寝室的熄灯夜话。
那晚大家聊的正嗨,冯艳佳忽然“腾”地坐起身,声音藏不住的兴奋:“哎哎!你们听我说!下周咱们寝室有俩人生日!”
这话一落,寝室瞬间安静。她没等大家开口就急着往下说:“我……我生日是十四号,夏夏姐是十六号!”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夏夏姐比我大,那我们就按夏夏姐生日那天过!到时候咱们寝室一起过一个生日,热闹一下,你们看如何?”
这话一落,林艳丽先“啊”了一声,腾地坐起来:“十六号?那不是星期二吗?怎么带东西啊?”钟雪梅也跟着皱眉:“就是!买蛋糕也不方便?”
寝室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里,林夏说“周日挺好的”,冯艳佳才松了劲,小声应了句“那……那就听大家的”。
日子就这么定了——周日晚。
“夏夏姐?走神了?”冯艳佳的声音把林夏拉回现实,“我那天就应该跟大家多争一争,还是按你的十六号过,要不你就不会只吃半块蛋糕了……”
林夏看她这认错的劲儿,觉得好笑的很。卤鹅的咸香、鸡脚的筋道,灯影牛肉的油润……早把肚子填得满满当当,哪里还吃得下甜腻的蛋糕。
她盯着冯艳佳泛红的鼻尖,忽然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爱,恍惚间想起刚开学那天。
那天太阳亮得晃眼,林夏拖着行李箱跟着妈妈走。刚到报名处,就看见冯艳佳的爸妈领着她过来。冯妈妈和妈妈认识,都是镇上的老街坊。冯妈妈把冯艳佳推到林夏面前:“这是佳佳,你们以后就一个班,佳佳老实,你帮阿姨多照顾着点,让她跟着你……”
冯艳佳当时攥着蓝色书包带,怯生生地看着林夏,小声喊了声“夏夏姐”,脸颊陷出浅浅酒窝,粗黑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后来这“小尾巴”就甩不掉了。早自习林夏刚坐下,桌角就多了袋温热的豆浆;晚上去学校外面吃肉末红薯粉,冯艳佳总不远不近跟着她喳喳喳;就连她在角落看小说,抬眼也能撞见冯艳佳看窗外的侧脸。
那个周天的傍晚,夕阳把乒乓球台染成暖橙色。林夏陪着陈琳看“被包养的帅哥”,两人靠在球台边闲聊。冯艳佳攥着帆布包带跑过来,看见陈林时脚步顿了顿:“夏夏姐,这、这人是谁呀?”林夏故意逗她,拍了陈琳的肩膀:“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长得挺好看吧?冯艳佳的脸瞬间不自然,手指绞着书包带,蔫蔫的回一句“哦”,慢吞吞地走了,马尾没有晃。
陈琳走后,林夏想着该吃晚饭,脚步不由自主拐向了冯艳佳的寝室。往常这个点,这姑娘早该凑过来问“夏夏姐去吃什么”了。敲了敲寝室门,一个短发女生探出头:“找冯艳佳啊?她今天心情不好,躲床上呢。”林夏愣了愣:“她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短发女生笑着挤挤眼,“你说那新同学好看,她回来就嘟囔‘夏夏姐不喜欢我了’,饭都没吃呢。”林夏站在门口,觉得好笑的很,自己随口一玩笑话,这小姑娘就蔫成这样。
没几天,林夏刚推开寝室门,就见冯艳佳在她上铺铺床单,额角渗着汗,眼睛亮晶晶:“夏夏姐!我看你上铺还空着,就搬过来啦。”林夏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没说话,帮她扶了扶歪掉的枕头。
从那天起,这姑娘真成了甩不掉的影子。林夏爱独处,尤其惦记校外那家肉末红薯粉——从学校出去,是条长长的窄水泥路,两排的老槐树枝桠交缠,容她把心里的事细细想。她有时想躲着那姑娘,身后却总有熟悉的脚步声,脆生生的嗓音:“夏夏姐!等等我!”追上后那姑娘会拉着她的袖子:“夏夏姐,今天不吃红薯肉末粉好不好?我听说有家抄手加辣特别香。”林夏板着脸:“不去!”冯艳佳立刻蔫了,垂着脑袋晃了马尾:“哦……那我也吃肉末粉吧。”
……
林夏猛地回神,看这姑娘泛红的鼻尖、瞧她认错的傻劲儿,记忆里那个跟着她的“小尾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她眨了眨眼,晕乎乎的劲儿淡了些,哑着嗓子开口:“你傻啊?生日哪天过都没关系。”
……
寝室里的喧闹渐渐沉下去,只剩钟雪梅偶尔哼跑调的歌。林夏重新躺下,又把下午陆晨的来信打开。
林夏:
见信好!
你的17岁生日就快到了。16岁的花季转眼就过,17岁的雨季很快就会来,可对你来说,17岁是带着书本气的“辛苦年”,你已经坐在卫校的课堂里,要认真地往前挪步。
11月16日这个日子,我深深的记得,你又长大一岁了,人生长河又走过一条。想跟你说句话“雨季里走好,摔倒了,别趴下,站起来!”
我身边有不少朋友,可偏偏最欣赏你。咱们俩狭路相逢,都很倔脾气,都很好强,都不肯轻易服输。但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有时你很任性,很气人;有时傻得可爱,让我忍不住想笑;有时的较真劲儿,更让我哭笑不得。因为有太多太多的感觉,我真的很欣赏你,我觉得认识你我无悔。你就像一颗裹着坚硬外壳的果子,揣着冰冷的心,可我总觉得,这硬壳总会被一缕缕温馨融化。等壳子软了,里面的那颗心,一定会热起来的,你说对吗?
最近我会想起卫校的环境,听说比高中复杂些,我难免有点担心——不是怕别的,是怕你为了应付那些复杂,丢了骨子里的骄傲。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都别丢了那份“不将就”,心高高在上而不傲的,好好保护自己,别让自己受委屈。你放心,我也会在这边守好自己的性子,不随波逐流。
还记得毕业留言册上我给你写的“我心永恒”吗?这四个字普通得很,却是我真心想说的——我不会食言,往后也会一直跟你坦诚相待,你要信我。
可惜生日这天我离得你太远了,没法当面给你送礼物,先影印了一篇席慕蓉的散文给你吧,权当提前贺礼。等过年我回来,再把正经礼物补给你,可别嫌迟哦!
陆晨
1999年11月6日
荷叶
席慕蓉
后院有六缸荷,整个夏天此起彼落开得轰轰烈烈,我只要有空,总是会去院子里站一站,没时间写生的话,闻闻花叶和香气也是好事。
虽说种在缸里,但因为紧贴着土地,荷花荷叶仍然长得很好。有些叶片长得又肥又大,亭亭而起,比我都高了许多。
我有一个发现,在这些荷叶间,要出水面到某一高度才肯打开的叶子才能多吸收阳光,才是好叶子。
那些在很小的时候就打开的叶子,实在令人心疼,颜色原来是嫩绿的,但是在低矮的角落得不到阳光的命运之下,终于逐渐变得苍黄。细细弱弱的根株和叶片,与另外那些长得高大健壮粗厚肥润的叶子相较,像是侏儒又像是浮萍,甚至还不如浮萍的青翠。
忽然感觉到,在人生的境界里,恐怕也会有这种相差吧。
太早的炫耀,太急的追求,虽然可以在眼前给我们一种陶醉的幻觉,但是,没有根柢的陶醉毕竟也只能是短促的幻境而已。
怎么样才能知道那一个时刻才是我应该尽量舒展我一生怀抱的时刻呢?怎么样才能感觉到那极高处阳光的呼唤呢?
那极高处的阳光啊!
林夏指尖摩挲着信纸,目光落在陆晨重重划线的《荷叶》段落上。陆晨信里说她“硬壳裹着软心”的话,让她脑子里突然就晃起“梧桐树抖落满身金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路上”——那时陈默陪她走过,15岁的快乐简单又满溢。可转头,陆晨的字迹又撞进眼里,他写“壳会被温馨融化”,她心口猛地一松。是啊,她早该走出来了,像解冻的河,冰层一点点裂开,透亮的水缓缓淌。她忽然想,是不是该给自己一点机会,也给陆晨一点机会,慢慢从过去的影子里挪出来。
再看那划线的《荷叶》,她好像懂了陆晨的意思——不急于舒展,等根基扎实,自然能迎向高处的阳光。酒精的晕乎彻底散了,脑子清明得很。她摸过床头的折叠小桌板,轻轻支在膝盖上,给陆晨写回信:“今天大家提前给我庆生啦,蛋糕甜,卤味香,还有个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写完信,她又翻出张印着向日葵的小卡片,笔尖顿了顿,落下:
生活是缓缓如夏日流水般的前进
我们不要焦急
心底悄悄期待的一切总会来的
我要你静心学习等待这份时机成熟的情成绪
也要你一定要保有这份等待之外的
努力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