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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情感实验 ...

  •   “什么,才是独属于你沈青辞的……‘规则’?”

      陆怀瑾的问题,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青辞的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枚悬在指尖、即将落下的白子,仿佛重若千钧,再也无法按向棋盘。

      模仿?

      她所有的行为,所有的权柄运用,甚至她赖以存在的“游戏”,都只是对父母、对外界认知的模仿?那层层叠叠的身份与标签之下,那个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太过致命,直接动摇了她存在的基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的猎手,是定义规则的戏冠,却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也只是一枚被更深层惯性所驱动的……棋子。

      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失去了意义。那纵横交错的线条,黑白分明的棋子,在她眼中变得模糊而可笑。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定义”,在陆怀瑾这个直指本源的问题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缓缓收回手,将那枚温润的白子放回棋盒,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抬起头,她看向陆怀瑾,那双总是闪烁着猎食者光芒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迷茫的、被强行撕开伪装后的空洞。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怀瑾并未期待她的答案,他平静地收回落在棋盘上的目光,仿佛刚才那个足以颠覆人心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他整理了一下衣袖,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

      “棋局,暂且搁置吧。郡主若无事,在下还要准备明日翰林院的述职。”

      他下了逐客令。

      沈青辞怔怔地坐在石凳上,没有动。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在她素净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看着陆怀瑾转身走向书房的背影,那清冷孤峭的身影,在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座无法逾越的、由纯粹理性与秩序构筑的高墙。

      她第一次,在一个“猎物”面前,感到了如此深刻的无力与……自我怀疑。

      ……

      接下来的几日,公主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青辞没有再主动去听雪轩。她将自己关在院落里,时而对着窗外发呆,时而在纸上胡乱涂画,时而又暴躁地将满桌的笔墨纸砚扫落在地。陆怀瑾那个问题,如同魔咒,日夜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回响,折磨着她,也逼迫着她去审视那个一直被华丽外衣包裹的、内核或许空空如也的自我。

      她是谁?除去所有的模仿与标签,沈青辞,到底是什么?

      她试图调动权柄,去“定义”自己,却发现那力量在面对这个最根本的问题时,显得如此苍白。她可以定义外物,可以扭曲规则,却无法用权柄去回答“我是谁”。

      这种认知上的困境,让她体内的界心力量都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仿佛失去了锚点的船只,在混乱的海洋中打转。

      江怀璧察觉到了女儿的异常,但并未过多干涉,只是命人送来了几本记载着上古秘闻与哲学思辨的孤本典籍,似乎想让她自己寻找答案。

      而沈栖渊那边,对陆怀瑾的“关注”与日俱增。朝堂上,陆怀瑾依旧以其近乎预知般的洞察力和无懈可击的逻辑,处理着各项事务,不结党,不营私,却也无形中触动了不少旧有势力的利益,其中包括一些与沈栖渊关系密切的派系。府内,沈栖渊加派了人手“护卫”听雪轩,美其名曰保护驸马安全,实则监控之意昭然若揭。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愈发汹涌。

      沈青辞将自己关到第五日,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她推开了房门。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那双眸子深处,某种迷茫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暗、也更加决绝的光芒。

      她找不到“自己”。
      那或许……就不找了。

      既然无法从内部定义,那就从外部来“验证”!

      她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或许残忍,却能让她看清某些东西,也能进一步试探陆怀瑾的方法——

      情感实验。

      她想知道,陆怀瑾那仿佛由纯粹规则构筑的冰冷内核,是否真的毫无破绽?在面对人类最原始、也最混乱的情感之一——“嫉妒”时,他是否还能保持那该死的平静?

      更重要的是,她想通过观察自己对“引发他嫉妒”这一行为的反应和期待,来反推自己内心真实的需求与……“规则”。

      ……

      翌日,公主府后花园,临水的敞轩内。

      丝竹悦耳,舞姿曼妙。沈青辞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靠上,身侧围着三四名容貌俊秀、气质各异的年轻男子。他们或抚琴,或斟酒,或与她低声谈笑,姿态亲昵,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讨好。

      这些,是江怀璧早年搜罗、养在府外别院的一些“清客”,名义上精通琴棋书画,实则与“面首”无异,只是档次更高,更懂得风雅情趣。平日里沈青辞对他们并无兴趣,今日却特意将他们召入府中,摆出这般阵仗。

      她穿着一条绯红色的露胸长裙,外罩一层透明的鲛绡纱,雪白的肌肤与艳丽的裙裳形成强烈对比,慵懒中透着蚀骨媚意。她接过一名男子递来的葡萄,纤指微翘,慢条斯理地剥着,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与平日里那纯真或锐利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看似沉浸在这温柔乡中,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通往敞轩的那条小径。

      她在等。
      等那个应该会路过这里,前往书房处理公务的人。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道熟悉的、月白色的清冷身影,出现在了小径的尽头。

      陆怀瑾似乎正要前往前院书房,路过此处。他看到敞轩内的景象,脚步并未停留,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斜一分,仿佛那靡靡之音与旖旎春色,与他行走其间的竹林、石径并无不同。

      沈青辞心中冷笑一声,在他即将走过敞轩的刹那,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娇憨的抱怨,对身旁一名正在为她打扇的男子说道:

      “哎呀,这风还是有些热呢……子谦,你的扇子打得真好,比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强多了。”她声音甜腻,顺手从果盘里拈起一颗最大的、剥好了的荔枝,亲自递到那名叫子谦的男子唇边,眼神妩媚,“来,赏你的。”

      那男子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就着她的手吃了,脸上泛起红晕,连声道:“谢郡主赏赐!”

      这一幕,亲昵得近乎放浪。

      沈青辞做完这一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紧紧盯着陆怀瑾的背影。

      他会停下吗?会回头吗?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悦吗?

      然而,没有。

      陆怀瑾的脚步甚至连一丝凝滞都未曾出现。他就那样径直走过了敞轩,月白色的袍角在风中拂动,背影清寂孤高,很快便消失在小径的转弯处。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没有侧目。
      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她精心布置的这场戏,她与面首的亲昵互动,于他而言,不过是空气的流动,是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混合着被彻底无视的愤怒,猛地冲上了沈青辞的头顶!比之前被他言语戳破时,更让她难以忍受!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如此……无动于衷?!

      难道在他眼中,她的一切行为,真的就只是可供观察分析的“数据”,连引发一丝情绪波动的价值都没有吗?!

      “都滚下去!”她猛地挥袖,将身旁案几上的果盘茶盏尽数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那些原本还在卖力讨好她的面首们吓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敞轩,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敞轩内,只剩下沈青辞一人,对着满地狼藉,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美眸中燃烧着屈辱与熊熊的怒火。

      她失败了。
      她的情感实验,像一场拙劣的独角戏,唯一的观众,甚至吝于给予一个眼神。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陆怀瑾无视地离开的瞬间,她心中涌起的,除了愤怒与挫败,似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失落?

      她期待他的反应?期待他能被自己牵动情绪?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竹林旁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看来,郡主的实验,结果并不理想。”

      沈青辞猛地转头,看到陆怀瑾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静静地站在竹林边缘,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脚下的狼藉,和她脸上尚未完全收敛的怒意。

      他竟然……回来了?!

      他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沈青辞瞬间有种被看穿一切、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她强作镇定,冷笑道:“状元郎去而复返,莫非是改变了主意,也想过来喝一杯?”

      陆怀瑾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面首逃离的方向,又落回沈青辞脸上,淡淡道: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们,”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连做你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沈青辞瞳孔骤缩!

      他不仅看穿了她是在做戏,更是一语道破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那些面首的轻蔑——他们不过是她用来试探他的工具,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无足轻重的存在!

      在他眼中,她的一切算计,都如同透明。

      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对抗,都更让她感到无力与……恐惧。

      她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映不出任何倒影的寒潭。

      陆怀瑾说完,不再停留,再次转身,消失在竹林深处。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笼罩下来,将敞轩内独自站立的沈青辞,吞没在渐浓的黑暗里。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实验失败了。
      她没能引出他的嫉妒,反而让自己狼狈不堪。
      她没能通过外部验证找到“自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自我质疑。

      陆怀瑾……
      你到底是什么?
      而我又是什么?

      黑暗中,沈青辞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递给面首荔枝时,那甜腻的汁液。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端愤怒、不甘、好奇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撕裂他那层平静伪装的渴望,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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