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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红宵之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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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状元郎并非来此做驸马,而是来此……‘执法’的?”
沈青辞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针,尖锐地刺破书房内紧绷的寂静。她逼近一步,仰头看着陆怀瑾,那双总是盛着无辜或兴味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陆怀瑾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昳丽却危险的面容。面对她近乎指控的质问,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被戳破秘密的慌乱,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那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淡淡地反问,声音清冷如初:“郡主以为,何为‘法’?以此界混乱扭曲之规则,又以何为准绳,行‘执法’之责?”
他的反问,巧妙地将问题抛回,更隐隐指向此方天地规则本身的异常,暗示他即便有所行动,也并非基于沈青辞所理解的世俗或天道律法。
沈青辞瞳孔微缩,冷笑一声:“巧言令色!你暗中窥探,记录我府中秘辛,更将我等视为‘扭曲个体’,难道这便是你口中‘准绳’?”
她指尖抬起,几乎要戳到他的胸口,语气森然:“陆怀瑾,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带着何种目的潜入此地。但你要清楚,这里是公主府,是我的猎场!在这里,我的规矩,才是规矩!”
话音落落,她体内那象征着“创造与定义”的权柄,仿佛被主人的怒意引动,隐隐躁动起来,一股无形却沉重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弥漫开来,试图以自身意志,强行覆盖、定义这书房内的“规则”!
她要让他亲身体会一下,何为“规则扭曲”!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高手心神崩溃的权柄威压,陆怀瑾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他周身那层无形的、仿佛能调节规则的力场再次波动起来,如同最精密的过滤器,将沈青辞那充满侵略性与混乱特质的权柄力量,丝丝缕缕地分解、中和、排斥在外。
他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如同激流中的礁石。甚至,他还向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那本就危险的距离,平静地注视着她因力量被阻而略显惊怒的眼睛。
“郡主的‘规矩’,我领教了。”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褒贬,“但,仅此而已。”
沈青辞气息一窒!她引以为傲、视作最终底牌的权柄之力,竟然再次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免疫,这更像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本质上的克制!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之际——
“青辞。”
一个温婉柔和的嗓音,如同春风般拂过,突兀地在书房外响起。
是江怀璧!
沈青辞心中猛地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权柄力量与敌意,脸上那冰冷锐利的表情如同变脸般消失,重新挂上了甜美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猎手只是幻觉。
陆怀瑾也微微侧身,看向书房门口。
江怀璧并未进来,只是站在门外廊下,月光勾勒出她纤细温婉的身影。她手中端着一盏小小的琉璃宫灯,灯光映着她柔和的脸庞,目光轻轻扫过书房内的两人,最后落在沈青辞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嗔怪: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打扰陆状元休息?女儿家,要知道分寸。”
她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关心女儿举止是否得体的母亲。
沈青辞立刻乖巧地低下头,声音软糯:“娘亲,女儿知错了。只是……只是有些学业上的疑难,想来请教陆状元,一时忘了时辰。”
她反应极快,借口信手拈来。
江怀璧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目光转向陆怀瑾,笑容温婉:“陆状元,小女顽劣,若有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陆怀瑾微微躬身,礼节周全:“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郡主聪慧好学,是在下荣幸。”
一番看似平常的对话,却瞬间将刚才那紧张到极致的气氛化解于无形。但沈青辞知道,她娘亲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是察觉到了她权柄的波动?还是……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听雪轩的动向?
江怀璧没有再多言,对沈青辞柔声道:“既然问题问完了,就随为娘回去吧。莫要再叨扰陆状元了。”
“是,娘亲。”沈青辞顺从地应道,对着陆怀瑾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陆状元,那青辞就先告退了。”
她跟在江怀璧身后,离开了书房,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陆怀瑾一眼。
陆怀瑾站在书房内,看着母女二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目光沉静。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非金非玉的薄片。
“变量……干扰系数提升。”他低声自语,清冷的声线在夜色中消散。
……
回到自己的院落,屏退了左右,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江怀璧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她走到桌边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看出什么了?”她问,声音不再柔和,带着一丝冷冽。
沈青辞站在她面前,也收起了那副乖巧模样,眉头微蹙:“他很不对劲。娘亲,他不仅免疫我的权柄影响,似乎……本身就能干涉、甚至定义规则。他书房里有关于‘天道’、‘界心’和我们的观察记录!”
她将今晚的发现和自己的推测快速说了一遍。
江怀璧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待沈青辞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能被你舅舅亲自下旨、如此急切塞进府里的人,自然不会简单。”
她抬起眼,看向沈青辞,目光幽深:“你觉得,他像什么?”
沈青辞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陆怀瑾那清冷无波、仿佛万物皆可解析的目光,以及他化解她权柄时那近乎“规则层面”的手段,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谬与凛然:
“他……不像活人。更像……某种规则的化身?或者说,是某种更高‘秩序’的……执行终端?”
江怀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无论他是什么,既然入了这府邸,便是入了我们的笼中。是猎物,是玩具,还是……需要谨慎对待的对手,端看你的本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爹那边,似乎也对这位新‘驸马’颇为‘关注’。”
沈青辞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沈栖渊那病态的占有欲,绝不会允许一个如此特殊、可能威胁到他“领地”安稳的存在,长久地游离于他的掌控之外。
“女儿知道了。”沈青辞眼中重新燃起狩猎的光芒,之前的挫败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征服欲,“既然‘文’的不行,那就来点‘武’的试试。”
江怀璧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止,只是提醒道:“把握好分寸。你舅舅的面子,暂时还要留着。”
“女儿晓得。”
……
翌日,午后。
沈青辞再次来到了听雪轩。这一次,她身后跟着的不是捧点心的丫鬟,而是一条庞然大物——
红宵。
那条长约三丈、通体覆盖着青色鳞片、头颅足有磨盘大小的巨蟒,正温顺地(或者说,是在江怀璧无形意志的压制下显得温顺)跟在沈青辞身后,猩红的蛇信偶尔吞吐,发出细微的“咝咝”声,冰冷的竖瞳扫视着周遭,带着一种掠食者天生的冷漠与凶戾。
红宵的出现,让听雪轩外原本清新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腥气与令人心悸的威压。院中的鸟雀早已惊飞,连昆虫的鸣叫都消失了。
陆怀瑾正在院中那石桌旁看书,听到动静,抬眸望来。看到沈青辞以及她身后那条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巨蟒,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红宵身上停留了一瞬。
“郡主。”他放下书卷,起身,礼节依旧周到。
沈青辞笑靥如花,拍了拍红宵冰凉坚硬的鳞片,语气亲昵又带着一丝恶作剧的意味:“陆状元,这是红宵,我娘亲养的宠物,性子最是温顺不过了。我想着状元郎初来乍到,怕你闷得慌,特意带它来给你解解闷,亲近亲近。”
她说着,对红宵轻轻打了个手势。
若是往常,得到指令的红宵,早已游弋上前,用那冰冷的蛇信去“亲近”目标,足以将胆怯者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今日的红宵,在接收到沈青辞的指令后,庞大的身躯却只是微微动了动,那双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陆怀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仿佛带着一丝……迟疑甚至是畏惧的“咕噜”声。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后缩,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下意识地朝着沈青辞身后躲了躲,仿佛前方有什么令它本能感到恐惧的东西。
沈青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红宵竟然……在害怕?
这条伴随她母亲征战沙场、吞噬过不知多少高手、甚至连低阶界心能量都敢硬撼的凶物,此刻竟然对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流露出了畏惧?!
陆怀瑾看着红宵那反常的举动,神色依旧平静。他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
他这一步迈出,红宵的反应更加剧烈,整个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鳞片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竖瞳中的凶戾尽数被一种动物本能般的惊惧取代,甚至发出了类似警告的低吼!
它怕他!
它不是怕他的力量(至少在红宵的感知里,陆怀瑾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它怕的是他本身!怕的是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对一切“异常”与“混乱”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无形压制!
沈青辞看着这一幕,心彻底沉了下去。连红宵都……她终于可以肯定,陆怀瑾的存在,对于他们这些“规则扭曲”的个体以及其造物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天敌般的克制!
陆怀瑾停下脚步,目光从惊恐不安的红宵身上移开,落回到脸色变幻不定的沈青辞脸上,淡淡开口:
“看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郡主的‘宠物’,似乎不怎么喜欢在下。”
沈青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许是红宵今日心情不佳,扰了状元郎雅兴,是青辞考虑不周了。”
她不敢再让红宵停留,连忙打了个手势,让这头平日里凶悍无比的巨蟒,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游弋着离开了听雪轩,那速度,竟比来时快上数倍。
看着红宵仓皇逃离的背影,沈青辞站在原地,第一次在面对陆怀瑾时,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无力的挫败感。
文试,她试探不出深浅。
武试,她最强的“宠物”未战先怯。
这个男人,就像一团迷雾,一块坚冰,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陆怀瑾看着她那明显受挫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再次向前一步。
这一次,他靠得很近,近得沈青辞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那话语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入了沈青辞的心海,让她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只见陆怀瑾说完,便直起身,恢复了那清冷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并非出自他口。
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苍白的脸色,淡淡道:
“郡主,若无他事,在下还要温书。”
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沈青辞却仿佛没有听见,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刚才那句低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认知之上!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张了张嘴,想质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陆怀瑾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震惊、愤怒、杀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看穿本质后的恐惧。
然后,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听雪轩。
陆怀瑾站在原地,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清冷的眸子里,数据流般的光芒再次一闪而逝。
他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耳廓。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方才因为极度震惊而呼出的、温热的气息。
“情感模块……记录到异常波动。”他低声自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对这“异常波动”感到一丝……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