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60、玉佩之谜

　　冰冷的黑色玉佩紧紧攥在掌心，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仿佛要冻结叶苏月的血液。她不敢回头，身后异蛇愤怒的嘶鸣、守卫被惊动的呼喝声，以及整个寨子被点燃的喧嚣，如同催命的符咒，鞭策着她将轻身功夫提到了极致。

　　肺叶如同火烧，双腿灌铅般沉重，但她不敢停歇。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她在迷宫般的吊脚楼阴影间亡命穿梭，避开那些被火光和骚动吸引而来的人流。

　　必须赶到汇合点！阿依娜还在那里等着！

　　约定的汇合点位于寨子边缘，靠近后山的一处废弃的染布坊。当叶苏月如同脱力的困兽般踉跄着冲进那间布满蛛网、充斥着霉味和残留染料气味的破屋时，早已等候在此的阿依娜立刻从一堆废弃的布匹后钻了出来。

　　“苏阿姐！”阿依娜看到她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被她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吓到，“你受伤了？！”

　　“没……没事……”叶苏月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将手中的玉佩和那几卷兽皮卷轴塞给阿依娜，“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你要的证据……”

　　她的话断断续续，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阿依娜接过玉佩，入手那股异常的冰寒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寨子方向混乱的火光，仔细端详。玉佩通体漆黑，触手温润中带着刺骨的凉意，上面雕刻的云纹繁复而古老，中间似乎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难以辨认的印记。

　　“是这个！我小时候偷偷见过大巫医拿着它！”阿依娜肯定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可是苏阿姐，外面……外面全乱了！寨门肯定被封死了！我们怎么出去？”

　　叶苏月强迫自己直起身，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不能从寨门走……”她目光扫过破屋后方那黑黢黢的山林，“我们……回山洞！墨九还在等我们！”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回到那个隐蔽的山洞，与墨九汇合，再从长计议。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从染布坊的后窗翻出，再次一头扎进了危机四伏的黑暗山林。身后的寨子依旧喧闹，火把的光亮如同一条条愤怒的火龙，在夜色中游弋，搜捕着她们的踪迹。

　　这一次，没有了墨九的护卫，也没有了岩刚族长的指引，唯有靠她们自己，以及对生的渴望。

　　叶苏月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星光辨认方向，阿依娜则利用她对山林的熟悉，避开可能的陷阱和猛兽巢穴。两人互相搀扶，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每一声远处传来的犬吠或人声，都让她们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她们才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被藤蔓遮掩的山洞入口。

　　拨开藤蔓，洞内一片寂静。墨九依旧靠坐在洞壁，听到动静，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在看到叶苏月和阿依娜的瞬间，那紧绷的神情明显松弛了下来。

　　“你们……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如释重负。

　　“墨九！”叶苏月快步上前，顾不上疲惫，立刻检查他的伤势。触手依旧滚烫，伤口周围的红肿似乎没有恶化，但也没有明显好转。高烧和失血正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元气。

　　“我没事……”墨九想摆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目光落在叶苏月紧紧攥着的右手上，“东西……拿到了？”

　　叶苏月摊开手掌，那枚黑色玉佩在黎明的微光中，更显幽深诡异。她又将怀中的几卷兽皮卷轴取出。

　　“就是它！”阿依娜激动地指着玉佩，“还有这些，应该是他们往来的书信！”

　　墨九挣扎着坐直了些，接过玉佩，仔细感受着那异常的冰凉，又看了看那些材质特殊的兽皮卷轴，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太好了……”

　　有了这些，他们就不再是盲目地追查，而是手握指向敌人的利刃！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南疆。”叶苏月沉声道，目光扫过墨九苍白的面容，“你的伤需要更好的治疗，而且大巫医和曹如意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墨九点头：“姑娘……决定便是。”

　　叶苏月看向阿依娜：“阿依娜，你……”

　　阿依娜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道：“我跟你们走！寨子里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而且，我要帮苏阿姐，揭穿大巫医和那些坏人的真面目！”

　　她的决定在情理之中。岩刚族长让她离开，本就是为了保护她。

　　“好。”叶苏月没有多言，此刻时间紧迫。她迅速做出安排：“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半日，恢复体力。墨九，你尽量多休息。阿依娜，你负责警戒。我来看这些卷轴，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她将玉佩小心收好，然后拿起那几卷兽皮卷轴，就着洞口逐渐明亮的天光，迫不及待地展开。

　　卷轴上的文字并非黑苗土语，而是用一种略显晦涩、但叶苏月能勉强辨认的古体官话书写。显然，这是为了与外界沟通所用。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些关于“货物”（指“鬼血石”提炼的“蚀心散”）数量、交接时间地点的记录，与之前从赵老三那里找到的账册相互印证。收货方多用代号，如“京城米商”、“江南皮货商”等，极为谨慎。

　　然而，当叶苏月展开最后一卷、也是材质最新的一卷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卷兽皮上，除了常规的交易记录外，在末尾处，赫然用朱砂笔添加了几行触目惊心的小字：

　　“太子已疑，江南线断。曹公谕：不惜代价，清除隐患。‘惊马’、‘林氏’之事，需永埋黄土。若‘苏月’南来，就地格杀，夺回‘信物’。必要时，可启动‘青松’旧案，构陷白氏，转移视线。”

　　短短数行字，却如同惊雷，在叶苏月脑海中炸响！

　　“惊马”——指的是猎苑那匹受惊的“乌云盖雪”！
　　“林氏”——指的是被“缠丝痧”毒杀的林夫人！
　　“苏月”——指的就是她！
　　“信物”——恐怕就是她手中的黑色玉佩！
　　而最让她遍体生寒的，是最后那句——“启动‘青松’旧案，构陷白氏”！

　　青松旧案！那不就是多年前，父亲叶正清被卷入、最终导致叶家败落、父亲郁郁而终的那桩太医用药失误案吗？！难道……那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曹如意一手策划的阴谋？！其目的，就是为了构陷当时的太医院院判白守竹的父亲（或是白氏一族），只是因为父亲恰好卷入，成了替罪羊？！

　　而白守竹……他一直追查此事，是否也早已怀疑真相？他将她这颗棋子放入局中，除了利用她查案，是否也存了借她之手，为白氏、也为他父亲洗刷冤屈的意图？！

　　无数线索、猜测、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在这一刻疯狂地交织、碰撞，几乎要撑破她的头颅！

　　她一直以为，自己追查的是父亲蒙冤的真相，是为叶家复仇。却没想到，这背后牵扯的，竟是如此庞大、如此黑暗的一场跨越多年的政治阴谋！曹如意为了铲除异己、巩固权势，竟能如此草菅人命，构陷忠良！

　　愤怒、震惊、以及一种被命运巨大漩涡裹挟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卷兽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姑娘？”墨九察觉到她的异常，虚弱地唤了一声。

　　阿依娜也担忧地看过来：“苏阿姐，你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

　　叶苏月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现在不是震惊和愤怒的时候！必须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将卷轴递给墨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看……最后几句。”

　　墨九接过，快速浏览，当他看到“青松旧案，构陷白氏”时，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也骤然收缩，闪过一丝骇人的厉芒！他显然也知晓这桩旧案背后的分量！

　　“曹如意……好狠毒的手段！”墨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叶苏月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与决绝：“这块玉佩，还有这卷轴，是扳倒曹如意的关键！我们必须尽快带回京城，呈交太子，或者……交给该给的人！”

　　她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墨九，知道接下来的路途将更加艰难。追兵不会只有大巫医的人，曹如意布在南疆的暗桩，恐怕也已经张开了天罗地网。

　　但她们没有退路。

　　玉佩之谜已然揭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深的黑暗与更血腥的真相。她们手握证据，也成为了各方势力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前路，注定是一条染血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