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54、解毒契机

　　墨九掷地有声的话语和那面“黑蝎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祭坛上炸开。族人们的目光在卡蚩惨白的脸、地上挣扎的俘虏、以及那面象征着卡蚩亲信权力的令牌之间来回移动，原本激愤的情绪被惊疑不定所取代。

　　卡蚩张了张嘴，还想狡辩，但在墨九那冰冷如刀的目光逼视下，在岩刚族长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怒视下，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大巫医，眼中带着一丝求助的仓皇。

　　这一眼，更是坐实了他与大巫医之间的关联。

　　岩刚族长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向大巫医，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大巫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卡蚩为何要杀苏医官灭口？！扎木的病，究竟与那‘鬼血石’有何关联？！你今天必须给我，给全族一个交代！”

　　大巫医那布满油彩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先是极其冰冷地扫过墨九和叶苏月，最后落在岩刚身上，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试图维持威严的强硬：“族长，莫要被外人的诡计蒙蔽了双眼。卡蚩或有不当之处，但此女窥探圣地，妄议圣物，其心可诛！山神的意志，不容置疑！”

　　他依旧试图将话题引回对叶苏月的审判上，避重就轻。

　　“山神的意志？”叶苏月上前一步，与墨九并肩而立，她举起手中那囊泉水，声音清越，打断了这僵持的气氛，“族长，大巫医！无论孰是孰非，眼下最要紧的，是扎木公子的性命！他此刻正命悬一线，每一刻的拖延，都可能让他毒入膏肓，回天乏术！民女恳请，立刻让民女为公子用药解毒！若民女救治不力，或存歹心，甘愿领受任何刑罚！但若因无谓的争执，耽误了救治时机，导致公子不测，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了岩刚最脆弱的心弦上。儿子青白的脸色、痛苦的呻吟仿佛就在眼前。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喝道：“都给我住口！”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叶苏月身上：“苏医官，你去！立刻为扎木诊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若扎木有何不测……”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森然的语气已表明一切。

　　随即，他又看向卡蚩和那名俘虏，对身旁的护卫厉声道：“将卡蚩和他这个手下，给我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近！”

　　“族长！”卡蚩惊呼，还想挣扎，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护卫死死按住，拖了下去。他望向大巫医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大巫医站在原地，黑袍无风自动，那幽深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怒火与阴鸷，但他看着态度决绝的岩刚，以及周围族人那明显更倾向于先救扎木的氛围，终究没有再强行阻止。只是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终缠绕在叶苏月和墨九身上。

　　叶苏月不再耽搁，对岩刚和阿依娜点了点头，拎着水囊和药箱，快步走向扎木所在的竹楼。墨九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

　　进入竹楼，扎木的情况比之前更加糟糕。他脸色已隐隐透出一股死气的青灰，呼吸微弱急促，身体不时发生轻微的抽搐，显然毒素正在侵蚀他的心肺与神经。

　　叶苏月神色凝重，立刻着手准备。她先是用银针封住扎木心脉附近的几处要穴，护住他的心脉，减缓毒素蔓延。随后，她取出“清灵泉”水，但并不直接让扎木饮用。

　　她根据父亲笔记中关于化解阴寒金石之毒的思路，以及自己对“鬼血石”特性的判断，快速配了一副药性温和、旨在护住脏腑根基的汤剂。然后，她取来一个干净的铜盆，倒入大半盆“清灵泉”水，又将几味能够引导药力、疏通经络的草药捣碎，投入水中。

　　“阿依娜，帮我扶住你阿兄。”叶苏月沉声道。

　　阿依娜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意识模糊的扎木。

　　叶苏月用干净的布巾蘸取那混合了草药的圣泉水，开始一遍遍擦拭扎木的额头、脸颊、脖颈、胸口、手臂……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法暗中蕴含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引导那泉水中的灵气与药力，透过皮肤，渗入他的经络。

　　这不是寻常的物理降温，而是叶苏月结合了推拿导引之术与药物外敷的独特疗法。她判断扎木中毒已深，直接内服猛药恐虚不受补，反而加速死亡。而这“清灵泉”水质特殊，蕴含阳和生机，通过特定手法由外而内，缓缓中和、逼出毒素，才是相对稳妥之法。

　　墨九守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同时也分神留意着叶苏月的操作。看着她专注沉静的侧脸，以及那娴熟而独特的手法，他冷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时间一点点流逝，竹楼内寂静无声，只有布巾划过皮肤的水声，和扎木逐渐变得平稳些的呼吸声。阿依娜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兄长和叶苏月。

　　叶苏月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疗法极其耗费心神，需要精准地控制力道和感知病人体内气机的变化。她能感觉到，随着泉水的擦拭和药力的渗透，扎木体内那股阴寒滞涩的气息，正在被一丝丝温和而坚定地化解、驱散。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铜盆中的水颜色变得有些浑浊，而扎木脸上的青灰死气，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些！他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陷入了安稳的沉睡。

　　“热……热退了！”阿依娜伸手摸了摸兄长的额头，惊喜地低呼出声，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苏阿姐！谢谢你！谢谢你！”

　　叶苏月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墨九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毒素暂时被压制住了，部分已被导出体外。”叶苏月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但此毒阴狠，已伤及脏腑根本，还需连续用药数日，并配合内服汤剂，慢慢调理，方能彻底清除，恢复元气。”

　　她写下一张调理的方子，交给阿依娜：“按此方抓药，每日三次，煎服。圣泉水擦拭，每日早晚各一次，持续三日。”

　　阿依娜如获至宝，紧紧攥着药方，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竹楼的门被推开，岩刚族长大步走了进来。他看到榻上脸色明显好转、呼吸平稳的儿子，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看向叶苏月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一丝愧疚。

　　“苏医官……大恩不言谢！”岩刚抱拳，郑重地说道，“之前岩刚多有得罪，险些误信谗言，害了恩人性命，实在……惭愧！”

　　叶苏月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族长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已。只是……”她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扎木公子此次中毒，根源在于那‘鬼血石’。此物阴毒异常，绝非祥瑞。若继续留在寨中，或是任由人私自开采使用，恐日后还会酿成大祸，危及更多族人性命。还望族长，慎重处置。”

　　她再次将问题指向了核心。

　　岩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他沉默了片刻，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此事……我已知晓。待扎木情况稳定，我自会……彻查清楚，给全族一个交代。”

　　他没有直接承诺如何处理大巫医和卡蚩，但态度已然松动。

　　叶苏月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不好。能取得岩刚的信任和感激，让他愿意着手调查，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如此，民女便放心了。”叶苏月微微躬身，“公子需要静养，民女先行告退。”

　　她与墨九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退出了竹楼。

　　走出竹楼，清晨的阳光已经刺破了云层，洒在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上。寨子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但那些投向叶苏月的目光中，敌意已经少了很多，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姑娘辛苦了。”墨九低声道。

　　“若非你及时赶到，拿到人证物证，恐怕……”叶苏月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心中对墨九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分内之事。”墨九语气依旧平淡，“卡蚩已被关押，但其手下党羽仍在，大巫医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仍不安全，姑娘还需尽早打算。”

　　叶苏月点了点头。她知道，虽然暂时度过了危机，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大巫医与曹如意勾结，开采使用“鬼血石”的秘密已经被她触及，对方绝不会允许她这个知情者活着离开南疆。

　　下一步，该如何利用手中的筹码，撬开卡蚩或者大巫医的嘴，拿到他们与曹如意勾结的确凿证据？又如何在这危机四伏的黑苗寨中，确保自身安全，完成最终的调查？

　　阳光下的苗疆山寨，看似恢复了宁静，但那隐藏在美丽风光下的杀机，却比昨夜祭坛上的明刀明枪，更加令人心悸。

　　解毒，只是赢得了喘息之机。真正的博弈，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