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怡九

5、看食堂

　　第二天军训时，向暖总是下意识避开江初可能出现的方向。

　　然而在练习正步时，她因为心神不宁差点摔倒，慌乱中抓住前面同学的衣角才勉强站稳。

　　“小心。”

　　清冷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

　　她抬头，对上江初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只瞥了她一眼便转回头，仿佛刚才那句提醒只是错觉。

　　休息哨响，向暖正要去找周雨晴，一瓶矿泉水突然递到她面前。

　　她顺着拿水的手往上看，再次对上江初的视线。

　　“给你的。”

　　没等她回应，他已经把水塞进她手里，转身离开。

　　向暖握着冰凉的水瓶，看着他和许邵年并肩走远的背影，听见许邵年大声抱怨：“江初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我的水呢？”

　　“自己买。”

　　三个字，干脆利落。

　　向暖低头看着手中的水，阳光透过塑料瓶折射出晃眼的光。这瓶水，是封口费，还是别的什么？

　　她轻轻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让心口的酸涩更加清晰。

　　军训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站军姿，踢正步和教官的吼声中缓慢推进。

　　六班和七班的合并方阵里，许邵年俨然成了最活跃的那个。

　　休息的哨声一响，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江初的位置，然后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上去。

　　“江初，你看我这正步踢得标准不？”许邵年煞有介事地在江初面前来回走，动作夸张。

　　江初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喂，兄弟，别这么冷淡嘛。”许邵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用胳膊肘撞他，“听说昨晚有女生去七班宿舍楼下给你送水？可以啊你！”

　　江初终于睁开眼，瞥了他一眼：“没有的事。”

　　“还装？我都听说了！”

　　“你听错了。”

　　许邵年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着班里的八卦，哪个女生好像对谁有意思，哪个教官其实特别怕老婆。

　　江初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被问急了，才会吝啬地回一两个“嗯”或者“不是”。

　　许邵年神秘兮兮地凑到江初耳边，压低声音：“说真的，你抽烟的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江初正拿着瓶盖喝水，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语气平淡：“没人。”

　　“真没有？我那天好像看见……”

　　“你看错了。”江初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终结意味。

　　许邵年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没再追问，转而吐槽起食堂的饭菜像是喂猪的。

　　训练时，两人偶尔会被分到同一排。

　　练习齐步走，许邵年总是忍不住同手同脚，惹得旁边的同学憋笑。

　　江初走在他旁边，步伐精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

　　“江初，你慢点，我跟不上！”许邵年小声抱怨。

　　江初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但脚步却放慢了一丝微小的幅度。

　　一次站军姿时，许邵年站在江初斜后方，趁着教官转身，飞快地做了个鬼脸，想逗江初笑。江初依旧身姿笔挺，目视前方，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仿佛根本没看见。

　　直到教官转回来，许邵年赶紧收敛，站得笔直。

　　等到再次休息，许邵年凑过来，不死心地问：“刚才看见没？我那个鬼脸绝了！”

　　江初拧上水壶盖子，淡淡开口：“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笑？”

　　“不好笑。”

　　“……”

　　许邵年被他这直白的回答噎住，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没劲。”

　　尽管如此，许邵年依然是唯一一个能如此自然地待在江初身边，并且持续不断试图跟他交流的人。

　　而江初虽然始终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也默认了许邵年在他身边的吵嚷，偶尔甚至会对他那些无聊的玩笑和过分的肢体接触流露出微不可查的容忍。

　　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气味。

　　向暖打好一份简单的饭菜，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独自坐下。

　　她刚吃了两口，一个餐盘就“哐当”一声放在了旁边。

　　“可算找到你了！”周雨晴一边抱怨着食堂的人潮，一边在向暖旁边坐下，“累死我了，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向暖朝她笑了笑，刚要继续吃饭，又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

　　“嗨！我的同桌！还有班长大人！这儿没人吧？”

　　许邵年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笑嘻嘻地站在桌边，不等回答就坐在了向暖对面的空位上。

　　向暖抬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然而，她的笑容在看到他身后那个人时僵了一下。

　　江初端着餐盘，默不作声地站在许邵年身后。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餐桌，脸上没什么表情。

　　“哟！”周雨晴显然也看到了他，脸上露出惊讶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学神今天屈尊降贵，在我们这桌吃饭？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许邵年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红烧肉，一边含糊不清地替江初回答：“哪儿那么多废话，食堂没位置了，凑合一下呗。”他说着，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空位，“坐啊，江初，站着干嘛？”

　　江初没理会周雨晴的调侃，也没看许邵年，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低头默默吃饭的向暖，然后才在许邵年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正好在向暖的斜对面。

　　他一坐下，仿佛自带降温效果，原本轻松的气氛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许邵年却浑然不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在不停说话：“我跟你们说，今天下午听说要练匍匐前进，我的天，那不是一身泥？”

　　周雨晴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哀嚎道：“不是吧？我这衣服才洗的！”

　　“骗你干嘛？我偷听到教官说的……”

　　两人热络地聊起来。

　　向暖始终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感觉自己拿着筷子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虽然没有直接看过来，但他坐在那里本身，就让她无法忽视。

　　江初吃饭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动作斯文，却速度不慢。

　　他和许邵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邵年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汤碗，汤汁眼看就要洒到江初身上。

　　“哎哟我去！”

　　就在向暖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瞬间，江初反应极快地往后一挪，同时伸手扶住了晃动的汤碗。

　　几滴汤汁溅到了他的虎口，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

　　“对不起对不起！”许邵年连忙道歉。

　　“没事。”江初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个小插曲过后，许邵年稍微收敛了点。

　　他看看身边沉默吃饭的江初，又看看对面埋头苦干的向暖，眼珠转了转，突然用筷子敲了敲餐盘，试图活跃气氛：“诶，向暖，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怪不得这么瘦。”

　　向暖莫名被点名，不得不抬起头，对上许邵年笑嘻嘻的脸，以及他旁边那个似乎也因这句话而略微抬了下眼睑的江初。

　　她脸颊有些发烫，小声说：“我在吃。”

　　周雨晴也帮腔：“就是，许邵年，就你话多，吃你的吧！”

　　许邵年嘿嘿一笑，开始吐槽食堂的土豆烧肉里根本找不到几块肉。

　　直到江初率先吃完，端起餐盘站起身。

　　“走了。”他对许邵年说了一句，算是告别，目光没有在任何其他人身上停留，转身径直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向暖才松口气，一直紧绷的后背微微放松下来。

　　江初离开后，餐桌上的空气仿佛都流通了不少。

　　许邵年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对周雨晴和向暖挤眉弄眼：“可算走了，这位爷在，我大气都不敢喘。”

　　周雨晴笑着啐了他一口：“得了吧你，刚才就你话最多。”

　　向暖没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下午的训练果然如许邵年所说，是惨无人道的匍匐前进。

　　塑胶跑道被晒得滚烫，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向暖咬着牙，手掌和膝盖隔着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地面，火辣辣地疼。

　　在一次低姿匍匐的练习中，她前面的一个女生动作稍慢，挡住了她的去路。

　　向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正要调整方向，就听见旁边传来王教官的吼声：“那个女生！发什么呆！快跟上！”

　　她心里一急，动作更加慌乱。

　　江初利落地从她侧后方超过，动作标准而迅速，带起一阵微风，恰好挡住了教官看向她的视线。

　　他超过她，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恰好选择了这条路线，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动作，也无形中为她解了围。

　　向暖来不及细想，趁着这个空隙，赶紧跟上队伍。

　　训练间隙，大家瘫坐在地上，互相看着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许邵年顶着一张大花脸，凑到江初旁边，指着他的迷彩服：“兄弟，你这形象可全毁了。”

　　江初正拿着水壶喝水，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阳光落在他沾着灰尘的侧脸上，那份清冷似乎被冲淡了些，多了几分真实的少年气。

　　许邵年自讨没趣，又转向向暖：“同桌，你看咱俩这算不算是同甘共苦了？”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灰，又指了指向暖同样狼狈的样子。

　　向暖被他逗得微微弯了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周雨晴在一旁起哄：“许邵年，你就知道骚扰向暖，有本事去骚扰江初啊！”

　　许邵年立刻做出一副惊恐状：“我可不敢，这位爷会直接用眼神杀死我。”他说着，还模仿了一下江初那冷淡的表情，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在大笑。

　　江初对于他们的调侃置若罔闻，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宿舍的路上，周雨晴挽着向暖的胳膊，还在兴奋地讨论着白天的训练和食堂里江初居然跟她们一起吃饭的事。

　　“你说，江初是不是也没那么难接近啊？”周雨晴猜测道，“我看他跟许邵年关系就挺好的。”

　　向暖想起树林里那句带着警告的“别说出去”，还有他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可能只是对许邵年那样吧。”

　　“那他还挺像个gay。”

　　向暖：？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