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怡九

25、看生辰

　　九月十四日，江初的十八岁生日。

　　他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住院连住几个月，所以晚上学一年，今年十八岁。

　　许邵年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吵吵嚷嚷，控诉江初“训练基地一去就失联”、“眼里只有飞机没有兄弟”，最后更是痛心疾首地总结：“我看你就是有了妹妹忘了兄弟！”

　　江初被他闹得烦不胜烦，最后终于松口，答应简单办一下，被邀请的依旧是关系近的那些朋友，向暖自然也在。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看起来更柔和的米白色毛衣，安静地坐在周雨晴旁边，听着许邵年拿着麦克风跑调地吼着生日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本来要带礼物，然后被江初强制放弃。

　　走进包厢时，里面已经热闹非凡，许邵年正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肖劫坐在角落安静地吃东西，他女朋友姜一幼和周雨晴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江初坐在主位旁边，看到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向暖抿唇笑了笑，找了个靠近周雨晴的位置坐下。

　　“江少！江少！看这边！”许邵年鬼哭狼嚎完，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包装得还挺像样。

　　他挤眉弄眼地递到江初面前，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几个人听见：“十八岁成人礼，哥们儿送你一份实用的大礼，保证你用得上！”

　　江初正低头回手机信息，闻言抬眸，瞥了一眼那个盒子，又看了看许邵年脸上那贱兮兮的笑容，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他挑了挑眉，脸上没什么表情，顺手就接了过来。

　　周围几个男生，包括肖劫，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江初在许邵年看好戏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拆开了包装。

　　里面是一个硬纸盒，当他掀开盒盖，看清里面整齐排列的某个知名品牌的独立包装产品时，尽管早有预料，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噗——”

　　“卧槽！许邵年你牛逼！”

　　旁边几个男生瞬间爆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连一向冷脸的肖劫都别过头，肩膀微微耸动。

　　周雨晴好奇地想探头看，被向暖下意识地轻轻拉了一下。

　　向暖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看男生们的反应和许邵年那表情，也猜到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礼物，低下头假装喝果汁。

　　江初“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将那盒实用大礼随手扔回给许邵年，笑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赶紧滚。”

　　许邵年接住盒子，笑得更加猖狂，还故意朝江初挤眼睛，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向暖的方向，压低声音：“哥们儿这不是为你的幸福着想嘛！提前准备，有备无患！”

　　江初懒得再理他，抬脚虚踢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明确的警告，示意他适可而止，别在向暖面前胡说八道。

　　许邵年识趣地抱着他的大礼溜去骚扰肖劫了。

　　菜上齐后，大家吵着要举杯。

　　向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杯子里和周雨晴手边的饮料——是橙汁，不是上次那种喝一点就会让人脸红的果酒。

　　她悄悄松了口气。

　　饭吃到一半，在一片喧闹和欢笑声中，向暖却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

　　一种莫名的心慌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手心渗出冰凉的汗。

　　周围的谈笑声、碰杯声、音乐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大，变得尖锐而刺耳，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烦躁。

　　她强撑着，告诉自己可能是因为包厢里太闷了。

　　“暖暖，你脸色有点白，没事吧？”周雨晴注意到她的异常，小声问道。

　　向暖勉强笑了笑，摇摇头：“可能有点闷，我去下洗手间。”

　　她起身，尽量维持着正常的步伐走出包厢。一离开那个喧嚣的环境，来到相对安静的走廊，她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那种心慌和窒息感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将近二十分钟，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率和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直到感觉那股难受的劲儿慢慢过去了，身体不再发冷，她才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门走出去。

　　一出门，她就愣住了。

　　江初正斜靠在对面走廊的墙壁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微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

　　听到声音，他立刻抬起头，看到她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将手里的烟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怎么了？”他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眉头微蹙，目光里带着清晰的询问，“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他本身干净的气息，并不难闻。

　　向暖看着他眼中真切的关心，心里一暖，刚才那阵莫名的心慌似乎又被驱散了一些。

　　她笑了笑，语气尽量轻松：“没什么，可能就是里面太吵了，有点闷。”

　　江初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她的脸色确实比刚才红润了一些，但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细微疲惫。

　　他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不舒服就说。”

　　“嗯。”向暖轻声应道。

　　两人一起回到包厢。他们前一后进去，虽然间隔了几步，但还是被眼尖的许邵年捕捉到了。

　　许邵年立刻凑到江初身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用气声贼兮兮地调笑道：“哟！一起回来的？去了这么久……可以啊江少！我刚送你你就用上了？全垒打？纯情少男开窍第一战？”

　　江初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毕竟是生日，气氛又好，他也没真生气，只是笑骂了一句，带着点无奈的纵容：“走开。”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旁边肖劫的注意。他抬起头，那张帅气的脸上带着纯粹的疑惑，非常认真且好学地问：“许邵年，什么是全垒打？”

　　他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间隙里，周围几个同学都听到了。

　　“噗——”周雨晴第一个笑出声。

　　许邵年像是找到了绝佳的乐子，立刻勾住肖劫的脖子，把他拉到角落，开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科普起来。

　　向暖没太听清许邵年具体说了什么，但从周雨晴爆笑和肖劫瞬间涨红的脸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健康知识。

　　她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初。

　　江初也正看着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尴尬和无奈，随即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理会许邵年那个活宝。

　　向暖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刚才在洗手间里的那种不适感，在这一片热闹、温馨甚至带着点无伤大雅玩笑的氛围里，似乎被暂时驱散了。

　　她看着被朋友环绕、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眼间透着放松的江初，心里被一种满满的、名为幸福的情绪填满。

　　生日会散场时，已是月上中天。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告别，许邵年勾着肖劫的脖子，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刚才的游戏，被肖劫一脸嫌弃地推开。

　　江初很自然地走到向暖身边：“走吧，送你。”

　　周雨晴朝向暖眨了眨眼，跟着其他女生先离开了。向暖心里微甜，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走在回向暖家的路上，这条路线，和那个国庆节的夜晚重合。

　　只是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是最初的疏离与试探，而是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昵与安宁。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缩短。

　　“许邵年那家伙，嘴上永远没个把门的。”江初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向暖想起包厢里那一幕，也忍不住弯了嘴角：“他好像一直那样。”

　　江初侧头看她，月光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柔和了他原本冷硬的侧脸线条。他像是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问：“你真不知道啊？全垒打？”

　　向暖诚实地摇了摇头，眼神清澈：“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没有手机，几乎与网络隔绝的她，对这些网络用语和隐晦的梗一无所知。

　　江初看着她这副全然懵懂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条小路人烟稀少，此刻更是静谧无人。

　　“你过来，”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哄的意味，“我给你解释。”

　　向暖不明所以，但还是朝他靠近了一步。

　　江初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清晰的嗓音，用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认真又恶劣的语气，将“全垒打”这个词在特定语境下的含义，从一垒、二垒、三垒到本垒，条分缕析地、毫不含糊地解释了一遍。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而带着一丝清冽。

　　向暖：“…………”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下一秒，向暖的脸“轰”地一下，像被点燃的晚霞，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她猛地向后跳开一步，又羞又恼地瞪着眼前这个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坏透了的人。

　　“江初！”她羞得几乎要跺脚，伸手用力推了他胳膊一下，“你还是个学生！”

　　江初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腔微微震动。

　　他顺势抓住她推拒的手，握在掌心，指尖冰凉，与他掌心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知道了？”他挑眉，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

　　向暖挣了一下没挣脱，羞得不敢看他，只能偏过头，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生硬地转移话题：“……上次你送我回家，还是高一刚开学没多久。”

　　提到那个遥远的开端，江初脸上的笑意微敛，目光柔和下来。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没有再继续逗她。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揭过了刚才那个的话题。

　　两人又安静地走了一段，过了那座熟悉的桥，离向暖家不远了。

　　江初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状似无意地问：“我送你那个红绳铃铛手链呢？怎么没见你戴过？”

　　向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那串代表着初见时期那点微妙联系的红绳，早就在高一听说他有“女朋友”之后，直接被她扔芜城中学的中心湖里去了。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敢看他，下意识地撒谎：“在……在家里收着呢。”

　　江初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也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她。路灯的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向暖的心上：“向暖，撒谎是不对的。”

　　向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颊上的热度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在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黑眸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江初看着她这副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追问她把手链扔去了哪里，也没有生气。

　　他只是重新伸出手，不是牵她，而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

　　“算了，”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走吧，送你到楼下。”

　　他率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