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怡九

19、看生日

　　十一月十一日的晚自习结束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归巢的鸟雀般涌出教学楼。

　　向暖收拾好书本，随着人流慢慢走回宿舍区。初冬的夜空清朗，能看见几颗疏星，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结成白雾。

　　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

　　因为上学，她没有回家，只是在下午用学校的公共电话给外婆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外婆的声音慈祥而温暖，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要吃点好的，照顾好自己。

　　向暖握着听筒，轻轻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我知道啦外婆，你也是。”

　　挂了电话，她独自在校园里走了走。没有人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自己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在这个日子里，她只想安静地待着。

　　晚自习下课后，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周雨晴不知道去了哪里，向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胃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爬下床，披上外套，又走出了宿舍楼。

　　她去了半夜还亮着灯的食堂。

　　这个时间点，食堂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一个值班的阿姨正靠在椅子上打盹。

　　向暖走到一个卖面的窗口前，小声说：“阿姨，一碗阳春面。”

　　“好嘞。”阿姨应了一声，起身开始煮面。

　　她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看了一眼食堂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四十分。

　　还有二十分钟，生日就要过去了。她只是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即将结束前，为自己点一碗面，算是一个小小的、无声的仪式。

　　面很快端了上来，清汤寡水，点缀着几颗葱花。她拿起筷子，正准备抓紧时间吃完，一双修长的手却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将一罐东西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是一罐热过的旺仔牛奶。红色的罐体还散发着温热的蒸汽，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显眼。

　　向暖愕然抬头。

　　江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桌前。他穿着深色的外套，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偶然路过。

　　他放下牛奶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走到了窗口边，微微俯身，对着里面正准备继续打盹的阿姨，用他那清冽而平静的声音说：

　　“阿姨，麻烦一下。那边那个同学，”他侧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向暖的方向，“她今天过生日，给她碗里加个鸡蛋。”

　　值班阿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哦哦，过生日啊！好，等着啊同学，阿姨给你加个溏心蛋！”

　　向暖彻底愣住了，手里还拿着筷子，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她看着江初交代完后，转身朝她走来，在她对面的位置自然地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江初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一个女孩子，半夜没在宿舍，你们班长查到你没刷卡出校，有点担心，让我帮忙找找。”

　　向暖这才反应过来是周雨晴没有看到她人在哪。

　　她低下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声音很轻：“我没事……就是，有点饿。”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江初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开学的时候，李老师让我帮忙整理过年级的花名册，录入信息。正好翻到你的那一页，上面有身份证号和出生年月。”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向暖“哦”了一声，心里却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更深的困惑。所以，他只是记忆力好，恰好记住了。

　　阿姨端着一个漂亮溏心蛋的面碗，笑呵呵地送了过来：“来来来，同学生日快乐啊！趁热吃！”

　　“谢谢阿姨。”向暖小声道谢。

　　气氛似乎又陷入了沉默。只有食堂角落里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和向暖小口吃面的细微声响。

　　江初看着她安静吃面的样子，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件看起来穿了很久而洗得有些发白的外套，和她面前那碗简单到甚至有些寒酸的“生日面”，忽然开口问道：

　　“你的爸妈呢？”他的问题很直接，不带任何迂回，“不给你零花钱？”

　　向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窥见这份窘迫和不堪，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父母、依靠外婆微薄收入生活的、堪称悲惨的人。

　　那种强烈的自尊和自卑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一种近乎防御的语气，快速而模糊地回答：

　　“他们……在外地工作。很忙，很少回来。”她低下头，盯着碗里那颗金黄的溏心蛋，不敢看他的眼睛。

　　江初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淡淡地接了一句：“那还挺像留守儿童。”

　　“……”

　　向暖的呼吸一窒，感觉那句“留守儿童”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敏感、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

　　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是窘迫，也是难堪。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现在的状态，和留守儿童确实没有太大区别。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面碗里，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

　　江初说完那句话后，也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追问。存在感却强得让向暖无法忽视。

　　向暖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那颗充满善意的溏心蛋和大部分面条。她鼓起勇气，抬起眼，却发现江初正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侧脸在食堂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又有些疏离。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回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又扫了一眼她面前空了大半的碗。

　　“吃完了？”他问。

　　“嗯。”向暖点点头。

　　“那就回去。”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向暖也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捧着那罐已经不再滚烫，却依旧带着余温的旺仔牛奶。

　　这罐牛奶和那个溏心蛋，成了她这个冷清生日里，唯一的也是出乎意料的温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食堂，融入寒冷的夜色中。他走在她前面半步，步伐不快，似乎是在迁就她的速度。一路无话。

　　直到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看着那扇即将关闭的大门，江初才停下脚步。

　　“到了。”他说。

　　向暖站定，转过身，面对着他。路灯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清晰冷峻的轮廓。她握紧了手里的旺仔牛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江初，谢谢你。谢谢你的牛奶，还有鸡蛋。”

　　江初垂眸看着她，他看着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那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然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

　　“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融在夜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说完这四个字，他不再停留，转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迈着长腿，很快便消失在宿舍楼拐角的阴影里。

　　向暖还站在原地，手里那罐旺仔牛奶的金属罐壁，传来坚定而真实的暖意，一路熨帖到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抬头看了看宿舍楼的大门，又望向江初消失的方向。

　　她想，这个十六岁的生日，和一个她或许永远也看不懂的少年，在一起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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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凌晨零点二十七。

　　好困，啊啊好困。

　　这章有时间重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