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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看KT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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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风已经有些刺骨,向暖拢了拢脖子上略显陈旧的毛线围巾,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聚会明明已经散场,众人走到KTV楼下,寿星许邵年却意犹未尽,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别走啊各位!才几点?夜生活刚刚开始!回去多没意思,走走走,我们再开个包间,今天我请客,嗨到天亮!”
周雨晴和其他几个爱热闹的同学立刻欢呼着响应。
向暖心里叹了口气,她本就不擅长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此刻只想回到安静的宿舍。但看着许邵年热情洋溢的脸,以及周雨晴投来的“一起嘛”的眼神,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紧了紧围巾,低下头,跟着重新涌动的人流,又回到了那灯火通明、充斥着各种音响声的KTV大楼。
新的包厢比之前那个更大,灯光也调得更暗,只有屏幕闪烁的光影旋转扫过每个人的脸。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几乎要掀翻屋顶,许邵年已经抢过麦克风,和周雨晴他们声嘶力竭地吼唱起来,气氛瞬间被点燃。
向暖找了个最角落的沙发位置坐下,将自己尽量缩在阴影里。周围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膜,那些鼓点、歌声、笑闹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晃动的人影,落在了斜对面那个同样安静的角落。
江初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身体微微陷进沙发里。
他没有参与任何游戏,也没有唱歌,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屏幕变幻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快速掠过,明明灭灭。他微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握在手中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偶尔在屏幕上轻点几下。
他在看什么?
和谁聊天?
是他的女朋友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向暖的心里。她看着他那副疏离又专注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什么歌也没听见。
耳朵里只有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和脑海里那些自顾自翻涌着没有答案的疑问。
许邵年吼完一首歌,汗淋漓地凑过来,递给她一瓶果汁:“同桌,别干坐着啊,唱歌啊!”
向暖慌忙收回视线,接过果汁,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端起果汁,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滞闷。
一首节奏舒缓的情歌前奏响起,盖过了之前的喧嚣。不知道是谁点的,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也正是在这相对安静的间隙里,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江初,似乎是被这熟悉的旋律触动,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扫过包厢,然后,像是某种无形的牵引,越过了中间的人群,准确地落在了那个躲在角落、正抱着果汁瓶发呆的向暖身上。
目光再次相遇。
这次向暖没有立刻躲开。
她看着他深邃的、在昏暗光线下看不真切情绪的眼睛,心里那根刺仿佛又往深处扎了一点。
他是不是只是在等女朋友的消息?
所以才会这么心不在焉,与周遭格格不入。
江初看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从她那双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但很快,旁边许邵年又是一声鬼哭狼嚎的跑调高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和对视。
江初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看向了手机屏幕,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间的扫视。
向暖也缓缓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橙色液体。
包厢里歌声依旧。
她的世界却安静得可怕。
许邵年的跑调高音像一把钝刀子,锯断了那根无形的视线。
江初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将他与周遭的热烈彻底隔绝开来。
向暖将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仿佛那样就能藏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她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她不熟悉的歌词,耳朵里却只有自己鼓噪的心跳。
“喂,江初!别玩手机了!”许邵年扔下麦克风,几步蹿到江初旁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往人群里拽,“来都来了,唱一首啊!学神给我们露一手!”
江初被他晃得皱了眉,抬手毫不客气地格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耐:“不会。”
“骗鬼呢!”许邵年不依不饶,“上次在你家我还听见你……”
他话没说完,江初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去,许邵年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行行行,您老歇着,我们自己嗨。”
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旋律一出,立刻有人起哄。
“年哥!来一个!跟你家姜一幼隔空对唱一个!”
“滚滚滚!”许邵年笑骂着,脸上却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
包厢里的气氛再次被点燃,充满了暧昧的哄笑声。向暖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只觉得那些甜蜜的字眼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又瞥向那个角落。
江初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不知何时,他将手机塞回了口袋,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着沙发背,像是在假寐。
闪烁的灯光掠过他闭合的眼睑和微抿的薄唇,那份安静与周遭的喧闹形成了两个极端。
向暖胡乱地猜测着,心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凉丝丝。
周雨晴唱完一首歌,挤到她身边坐下,凑到她耳边大声说:“暖暖,你怎么不去点歌?傻坐着多没意思!”
向暖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听你们唱就好。”
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引,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假寐的身影。
他就像风暴眼里最平静的中心,而她,是那风暴边缘一颗身不由己、被情绪拉扯的尘埃。
凌晨一点才散场,街道像一条被抽去活力的河床,只剩下清冷的路灯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划破这片寂静。狂欢后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许邵年作为绝对的焦点和寿星,被灌了最多的酒,此刻已经完全不省人事,像一滩烂泥般被两个同样东倒西歪的室友架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哼着跑调的歌词,踉踉跄跄地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挪动,吵闹声在空旷的夜里传得很远。
肖劫滴酒未沾,他安静地走在最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前面歪歪扭扭的几个人,又落向更远处沉静的夜色,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与这场聚会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和距离感。
向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初冬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像细密的针,穿透她不算厚实的外套和那条旧围巾,激得她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但这冷风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搅动了她胃里那些原本安分的、甜腻的果酒。
她一开始真的以为那是饮料,甜甜的,带着水果的清香,入口顺滑,完全没有白酒那种辛辣刺激的感觉。在周围喧闹的助兴下,她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两瓶。
直到周雨晴凑过来,拿起空瓶看了一眼,惊讶地低呼:“暖暖,你怎么喝这个?这是果酒啊,后劲不小的!” 然后仔细看了看她已经开始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迷离的眼神,果断地拿走了她面前刚刚被许邵年怂恿着打开的第三瓶,“别喝了,再喝该难受了。”
向暖很听话,她本来也不是喜欢放纵的人,便真的没有再碰。
只是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脑子有点轻飘飘的,看东西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柔光,连带着心里那份因为江初而起的滞闷,好像都被这暖意暂时熨帖了下去。
一旦离开那密闭、温暖的包厢,踏入这冰冷、真实的夜色里,酒意便如同蛰伏的野兽,开始显露獠牙。
冷风一吹,那点暖意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胃里翻涌上来的、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和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委屈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
她努力想保持平衡,跟上周雨晴的脚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晃。
周围的景物像是在缓慢旋转,路灯的光晕在她眼里散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喉咙里堵得厉害,那股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腰,用手按住闷胀的胃部,试图压下那股不适。
“暖暖,怎么了?是不是想吐?”周雨晴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赶紧扶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向暖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摇头,生怕一开口就会失控。
她紧紧咬着下唇,试图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湿润起来。那种混合着生理上的难受和心理上无法言说的酸楚,让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承受这种陌生的、糟糕的感觉,还有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过。
在她努力与翻腾的胃部和汹涌的泪意抗争时,像是某种心电感应,她鬼使神差地,在周雨晴的搀扶下,艰难地回过头。
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江初就跟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像许邵年那样醉得不省人事,甚至看不出太多醉态,只是脚步比平日似乎慢了一些,身影在路灯下拉得更长,更显孤寂。
他微垂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身上那件深色的外套仿佛融入了夜色,只有偶尔路过更亮的路灯时,才能看清他挺拔的轮廓。
而就在向暖回头望去的瞬间,他似乎也有所察觉,抬起了眼眸。
他的眼神不似平日里那般纯粹的清冷,似乎也沾染了些许夜色的迷离和酒意的沉黯,像蒙了一层薄雾的深潭,更加难以看清,却也因此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深沉的专注。
江初就那样垂眸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忍不适而紧蹙的眉头,看着她狼狈又脆弱的样子。
向暖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
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变得更加汹涌,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丑态百出,被他看了个彻底。
她慌忙地想转回头,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但身体却因为酒精和情绪的双重冲击而更加不听使唤,脚下一打滑。
“小心!”周雨晴惊呼一声,用力扶住她。
这一下晃动,让向暖胃里的翻江倒海再也压制不住。
她猛地挣脱周雨晴的手,冲到路边的绿化带旁,扶着冰冷的树干吐。
那种五脏六腑都要被掏空的感觉,让她浑身脱力,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土上。
周雨晴焦急地拍着她的背,一边从口袋里翻找纸巾。
然后一瓶拧开了瓶盖的透明矿泉水,无声地递到了向暖低垂的视线下方。
握着水瓶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干净。
向暖的哭泣瞬间停滞了一下。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瓶水来自谁。
她僵硬着,没有动。
周雨晴看了看那瓶水,又看了看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江初,连忙接了过来,轻声对向暖说:“暖暖,快,漱漱口会舒服点。”
向暖这才颤抖着手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她背对着他,用清水反复漱口,冰冷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恶心的感觉,却也让她冷得微微发抖。
她将所剩不多的水瓶还给周雨晴,用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和狼狈,始终不敢回头。
周雨晴扶着她,对江初说了声:“谢谢啊。”
江初没有回应,只是依旧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向暖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背影上。
短暂的停顿后,他什么也没说,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很快就超过了她们,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女生宿舍楼的方向——他似乎是绕路从那边回男生宿舍。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向暖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几乎要瘫软下去。
周雨晴费力地撑着她,叹了口气:“唉,早知道就不让你喝那果酒了……还好吗?能走吗?”
向暖虚弱地点了点头,靠在周雨晴身上,一步一步地往宿舍挪。
冷风依旧在吹,但她却觉得脸上滚烫。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他递过来水瓶时那沉默的样子,和他最后那个深沉的、让人看不懂的眼神。
回到宿舍时,已是凌晨一点多。
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她们两人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刷开房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灰尘气息。
宿舍里已经几天没人常住,那两个室友不知道为什么都请假回家了,缺少了人气。
周雨晴摸索着打开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向暖身上浓重的酒气和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与狼狈。
“你先坐着,我去打点热水。”周雨晴把向暖扶到她的书桌前坐下,熟练地找出暖水瓶和脸盆,轻声嘱咐了一句,便拿着东西出了门。
门“咔哒”一声关上。
宿舍里只剩下向暖一个人。
刚才在外面被冷风和突发事件分散的注意力,此刻在绝对的安静中,如同退潮后的沙滩,露出了底下混乱不堪的痕迹。
酒精的后劲如同迟来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大脑,视野里的东西又开始轻微地旋转、晃动。
胃里虽然不再翻江倒海,却留下一种空泛的、火烧火燎的灼热感,喉咙也因为刚才的干呕和冷水的刺激而干涩发紧。
但她此刻最清晰的感受,却不是身体上的不适。
而是江初那双眼睛。
在路灯下,带着些许迷离与沉黯,垂眸看着她的样子。
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为什么会递水给她?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还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同情?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很麻烦,很狼狈,像看了一场拙劣的闹剧?
那个被他塞回口袋的手机,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另一个女生的存在?他是不是在等待那个人的消息,所以才会在喧闹的KTV里显得那么心不在焉?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心头,越勒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张硬质的卡片。
是那张【大王】。
冰凉的牌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这张象征着绝对权力和胜利的牌,此刻在她手里,却只让她感到无比的讽刺和失落。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这张王牌和她这个连规则都弄不懂的新手之间的距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周雨晴端着半盆热气腾腾的水回来了。
“暖暖,用热水擦把脸。”她把盆放在向暖脚边,又将灌满热水的杯子塞到她手里,“再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你刚才在外面抖得厉害。”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向暖的视线。她低声道了谢,将脸埋进温热湿润的毛巾里,感受着那一点点驱散寒冷的暖意,眼眶却又忍不住酸涩起来。幸好有水汽作为掩护,没人看得见她此刻的表情。
“那个江初……”周雨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床铺,一边像是随口提起,“没想到他还挺……嗯,挺细心的?还会给你递水。”
向暖擦拭脸颊的动作微微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泄露了自己那点隐秘的心事。
“不过他那人就这样,冷冰冰的,做事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周雨晴继续评价道,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调侃,“你看他今晚,几乎就没怎么说话,跟个隐形人似的。许邵年也是,非要拉着他来,来了又不管人家……”
胃里的灼烧感尚未完全消退。
喉咙里还残留着矿泉水的清冽。
口袋里那张王牌冰冷坚硬。
这个混乱荒唐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悸动的夜晚,像一枚复杂的印记,深深烙在了她高一的这个冬天。
在酒精残余的作用下和纷繁的思绪中,她最终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似乎又回到了那条清冷的街道,他走在前面,背影挺拔而孤独,她跟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只有口袋里那张王牌,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寂寞声响。
少年好像散落一地的星光,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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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江初。
确实是在赌气,这人脾气阴晴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