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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看装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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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分,教学楼里一片寂静。向暖心里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芜城中学在这方面管理并不严苛,天台的门通常只是虚掩着。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高处的风立刻包裹了她,吹散了午后的闷热,也似乎吹散了心头些许滞涩的烦躁。
她走到栏杆边,看着底下变得渺小的操场和远处起伏的城市轮廓,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里待了不知多久,直到午休结束的预备铃隐约传来,她才转身准备离开。
刚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脚步就顿住了。
江初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倚着墙,似乎正要上来。
两人在狭窄的楼梯间迎面遇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初垂眸,目光落在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上,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来这干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向暖心里那点莫名的逆反心理却被勾了起来。她刚想习惯性地回答“吹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凭什么要事事都回答他?
于是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挑衅,反问道:“那你来这干什么?”
江初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问,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棱角的女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从校服裤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语气理所当然:“抽烟。”
向暖:“……”
好吧,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且非常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她识相地侧过身,准备从他旁边让过去,把这片“吸烟区”留给他。
然而江初却没有动。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她身后那扇尚未完全关拢的天台门缝。
正午强烈的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形成一道清晰而耀眼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微尘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剧烈地舞动着。
他看着那道光,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看见了吗?”
向暖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住,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除了光,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江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道光柱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理科生将浪漫隐藏在客观描述下的精准:“丁达尔效应。”
向暖再次看向那束光。
那就是物理课上讲过的,当光线穿过胶体时,产生的可见光路现象。
空气中分散的微小尘埃,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胶体系统。
他叫她看这个。
在她因为他那句反问而暗自鼓起勇气,在他明确表示是来抽烟之后,他没有点燃香烟,没有继续刚才略带火药味的对话,而是指着一道寻常又非凡的光,告诉她——看,丁达尔效应。
这太不像他了。
却又像极了那个会在纸条上画一个孤零零问号的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向暖心中弥漫开来。
她看着光柱中飞舞的亿万尘埃,仿佛也看到了自己那些混乱、微小、却在此刻被这道光清晰照见的心事。
她沉默地看着那道光,没有回答。
江初也没有再说话。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那束寂静无声、却充满了整个空间的光。
过了好一会儿,向暖才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看见了。”
她低下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下了楼梯。
江初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她离开的背影。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打火机金属外壳,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扇门缝透进的光里,停留在那些因为光的存在而被看见的、飞舞的尘埃上。
丁达尔效应。
当光穿过介质,原本看不见的微粒,便显出了形状。
那场关于“丁达尔效应”的无声交流之后,江初以为事情会有转机。
但向暖依旧躲着他。
甚至因为他那次在天台楼梯间略显突兀的“科普”,她似乎躲得更不着痕迹了——不再有眼神接触,连偶尔不可避免的擦肩而过,她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滑走,不留一丝可供捕捉的痕迹。
那个潦草的“!”和那句轻飘飘的“看见了”,仿佛是他产生的幻觉。
江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用逻辑和效率解决问题。可向暖就像一团柔软的、不受力的棉花,或者一道变幻不定的光影,他所有试图靠近和理解的行为,都落了空,甚至起了反作用。
他坐在物理竞赛班的教室里,看着前排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拧紧。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点着,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墨点。
他不得不承认,许邵年虽然大部分主意都不靠谱,但至少是个能商量的人。
晚自习后,他再次点开了那个聒噪的头像。
江初:【。】
他先发了个句号过去,算是开场。
许邵年又是秒回:【?】
许邵年:【少爷,您老人家又有何指教?(警惕.jpg)】
许邵年:【是不是还是那个女性朋友的事儿?你那问号战术失败了?】
江初看着屏幕,手指顿了顿。
江初:【嗯。】
江初:【她更躲着我了。】
许邵年:【拍桌狂笑.gif】
许邵年:【我就说你那套冷冰冰的学霸思维行不通,女孩子是要哄的,要温暖的!要热情的!】
许邵年:【你光画个问号,跟审犯人似的,谁不躲你啊。(白眼.jpg)】
江初看着许邵年的吐槽,无力反驳。
江初:【那怎么办。】
许邵年:【啧,看来这次是真心棘手啊,都让你问第二遍了。】
许邵年:【这样,兄弟我再送你一计。】
许邵年:【苦肉计。】
江初:【?】
许邵年:【你看啊,她现在不是躲着你吗?你正常出现她肯定跑。那你就不正常出现。】
许邵年:【比如,不小心在她面前表现出你很虚弱、很需要帮助的样子。】
许邵年:【比如,体育课假装扭到脚?或者……对!感冒!你不是说她之前感冒了吗?你就也感冒,而且要比她更严重!在她面前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那种!她要是还有点同情心,肯定不忍心再躲着一个病人吧?】
江初看着屏幕上“苦肉计”三个字,以及后面那一长串详细到近乎滑稽的“操作指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比让他去解十道奥林匹克竞赛题还要困难。
他面无表情地敲下回复:
江初:【算了。】
江初:【当我没问。】
然后他直接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扔回抽屉。
靠许邵年,果然是指望不上的。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哄女孩子,怎么比研究弦理论还难。
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江初和肖劫占了片羽毛球场地,周围不知不觉就围了不少别班和本班的女生,都是来看年级第一和第二两位校草打球的。
肖劫是被江初硬拉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干净利落。
江初心不在焉地挥着拍子,目光几次扫过人群,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蹙眉,手里的动作越发显得敷衍。
机会来了一个高远球,江初象征性地抬手去接,球拍挥到一半,他动作突然一顿,眉头紧紧皱起,左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右手臂,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和他隔网相对的肖劫停下了动作,歪了歪头,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带着纯粹的疑惑,十分单纯地问:“还好吗?”
按照江初预想的剧本,他此刻应该虚弱地表示“不太好”。
他余光下意识地再次扫向人群,向暖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外围,正安静地看着这边。
江初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刻意放得低沉缓慢:“还好……”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立刻生硬地转折,试图加重病情,“……有点疼。我觉得我需要去趟医务室,”
他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补充了一个在他认知里非常严重的后续,“然后去医院拍个片子。”
肖劫:“?”
肖劫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他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球拍,似乎在确认刚才那个毫无杀伤力的球是否被附了魔。
他看着江初那副明明动作僵硬、却偏要演出重伤员样子的姿态,沉默了两秒,才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确认:“拍片子?”
“……” 江初自己也觉得“拍片子”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离谱,尤其是在仅仅打了个羽毛球之后。
他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痛苦差点没绷住。
江初骑虎难下,只能维持着捂住手臂的姿势,对肖劫说:“……嗯。你先打吧。”
说完,他像是真的无法忍受疼痛一样,转身就要离开场地,方向却微妙地朝着人群——尤其是向暖所在的大致方位——挪动。
每一步都走得略显沉重和艰难。
肖劫站在原地,看着江初那故作虚弱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女生们关切又疑惑的目光,最终只是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皮,吐出两个字:“无聊。”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收起球拍,转身走向另一个空场地,显然不打算配合某人的即兴演出。
江初:“……”
周围原本窃窃私语的女生们也安静了一瞬,看向江初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两人说话声音清晰得很,人群中的向暖在听到他那番明显夸大其词的诊断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蹙起了眉。
她看着江初那不太自然的表演,又看了看对面一脸茫然的肖劫,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那些围着看他的女生们脸上也带着类似的困惑。
所以,他不是为了吸引那些女生的注意。
那他是为了什么?
然后她注意到江初的目光似乎极其隐晦地从自己这个方向扫过。虽然只是一瞬,但她心脏还是莫名漏跳了一拍。
可她看着他那沉重的脚步,看着他朝着自己这边方向挪动,看着他因为演得过于投入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以及肖劫那句清晰带着无语的“无聊”和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实在太过诡异,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
和她认知里那个冷漠、精准、惜字如金的江初,判若两人。
向暖站在原地,看着江初越走越近。
他依旧捂着胳膊,微微低着头,似乎想营造一种虚弱感,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此刻的窘迫和不自在。
当他经过她面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丝,甚至像是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抽气声,仿佛疼痛难忍。
向暖:“……”
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没事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他继续艰难地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孤单,又有点可怜兮兮的。
向暖看着江初那凄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通往医务室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上,她追上了他。
“江初!”她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喊完她才愣一下。
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喊出来他的名字。
江初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还维持着那副刻意皱起的眉头,左手依旧捂着右臂。
“你怎么了?”向暖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手臂……很疼吗?刚才看你接球好像也没用多大力气……”
江初垂眸看着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带着真切担忧的眼睛,心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计划得逞的异样感,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是“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就疼得这么厉害?还要拍片子?”向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觉得这伤来得实在蹊跷,“是不是之前就伤到了?”
江初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旁边的树干上,语气平淡:“可能吧。”
“……”这个回答让向暖一时语塞。
她看着他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又看了看他的手臂,只好说:“那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江初立刻拒绝,语气干脆。
“你自己可以吗?”向暖还是不放心。
“可以。”
“可是……”
“说了不用。”江初打断她,声音比刚才冷了一点,带着他惯常的不耐烦。
向暖被他这话噎住,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里那点担忧混合着被他拒绝的尴尬,让她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了。
江初用余光瞥见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知道自己语气重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气氛缓和一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体育课没活动?”
向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抬起头:“啊?我没什么想玩的,就在旁边看看。”
“哦。”江初应了一声,又没话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向暖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他看起来也不需要她帮忙。她小声说:“那你自己去医务室吧,我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江初突然开口。
向暖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他。
江初的视线微微偏开了一瞬,又迅速落回她脸上,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点生硬的别扭:“……我这胳膊,好像有点疼呢。”
向暖看着他这副样子。
那刻意维持的冷淡表情,与他嘴里说出带着点示弱意味的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尤其是最后那个语气词“呢”,从他口中说出来,简直违和到了极点。
再结合他刚才那漏洞百出的“表演”,以及此刻眼神里那抹飞快闪过的,类似于“期待”或者“试探”的情绪……
向暖忽然就明白了。
他根本没事!
他是在装疼!!
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跟上来,为了让她关心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向暖,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脸颊红了个透。
她看着江初那张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耳根却明显泛红的俊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怎么能这样?!
用这么笨拙,这么幼稚的方式!
江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来巩固自己“伤员”的身份,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抿紧了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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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爷,您的人设渐崩,you know?